我的情爱里程碑情感美文
十七岁的时候,我正在读高中。教我们语文的是一位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男性老师郑捷。他有一张白里透红的四四方方的娃娃脸,红红的嘴唇不厚不薄,却总是很湿润,不大不小的口里是洁白整齐的糯米牙。中等身材,戴副暗红边的近视眼镜,文文静静的,走路不紧不慢,多少有那么一点女性色彩。只有他的平铺着的宽宽的眉则显示着他的男性阳刚之美。
我所在的中学是地市级重点中学——后来的省级示范学校,设在我们文化古镇上。恍惚记得在我们班是四十个男生、七个女生中镇子上的人并不多,而我是我们班来自镇子上的两名女生之一。那时的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已经养成了爱看书的习惯。而整个高中时期的我一直扎着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常常穿着姐姐给我做的方口布鞋,典型的村姑形象。话语不多,属于害羞型的那种女孩儿。和许多师生恋一样——如果这也可以算作是师生恋的话,作为学生的我,作文特好,常常被他当做范文在班上读。
有一次郑老师在黑板上抄写词语,他是一边用手抄写着一边口里念出声来的。同学们在下面抄写,当然我也不例外。而当我抬起头来看黑板时,无意与他回过头来的目光相遇,看起来他是猛然间回过头来想维持整个班内的秩序的样子,他先是把目光撒落到我们教室后面那一群调皮的大男生身上。
可班内秩序井然,他便将目光落到坐在教室前面第三位上的我呆起的脸上。当我抄完前面的词而再一次抬起头来时,又一次和他的目光相遇。那一刻我先是有点莫名其妙,继而就是觉得脸上没命地发烧了。于是我不敢再去看他那微笑着的脸,以及那镜片后面虽单眼皮却也不算小的好看的眼睛。我也只有把抄写变成了听写。只是感觉我的脸上就是一阵阵地在发烧,心在剧烈地跳着。我的封闭的少女的心怀从此被他有力地撞开着。我似乎看见并感受着有两扇古老高大的厚重的木门,被他硬硬撞开的'其中一扇大门在缓缓开启着门缝。我也终于成了《两地书》中的“许广平”,只是我没有许的成熟与大胆。
从此,每当我中午放学回家吃饭再返校时,总见他一个人站在一进校门就能够远远望见的语文教研室的门口,他似乎在悠闲地晒太阳,就那样倚着门框,笑吟吟地面朝大门。他的镜片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我看不清他的眼,只见他那温和善意的始终微笑着的脸。等我走到他的近旁再拐弯去教室时,我发现他是一直看着我的,我的脸又立刻烧起来,心狂跳不已,伴随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甜蜜。便立刻深深低头下去并赶紧快步走过。
一个时期内,他每天的那个时间都在那儿,甚至下午放学或者再返校上晚自习的时候,都见他站在那儿。偶尔见教研室门前那排高大的白杨投下斑驳的影子,与他相伴……时间一久,我一进校门口时总习惯往那边看,若是有一次看他不在,我的心就会感到空落落的。我因此更愿意上的是语文课。我的问题也多起来,回答问题的积极性也空前高涨,只是提问问题和回答问题之前,我都是努力在给自己鼓劲儿好一会儿。
郑捷在课上的时候对同学们说过:课上我们是师生,课下我们就是朋友。于是有好多次连上语文课时,下课后他并不去办公室,而是在教室内转悠,因此男女同学大部分也都爱在教室里不动。那些坐在教室后面、来自偏僻的村庄而在家里订了婚的大男生,就毫无顾忌地问郑捷一些个人问题,因为他的个人生活对大家来说还是一个谜,且极富有引力。而郑捷总是扶一扶他的眼镜,一字一顿地说:
“非课本上的问题,概不回答!”掩不住他那孩子般的微笑。
而这样的答案让那些大男生却并不放过他,继续和他纠缠,并起着哄。于是郑捷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往这边斜睨一眼,微低了头,又扶一扶眼镜笑着说:“你们这些人,一给你们点儿好脸(色)儿,你们就……”
我敏感地意识到:是否“我们之间的事儿”被同学们看出来了呢?但我宁愿让同学们促成。于是他仍然笑着撵同学们出去活动活动。
我在朦朦胧胧地想:等我考上大学毕了业回来就嫁给他,并在心里对他说:你会等我吗?
一天下午,我和同桌的王姓女同学去办公室问他一个古文问题——其实这样的问题自己好好想想或查查资料也许并不难解决。我们问完了,他却用一种郑重的神请问了我们一个想不到的问题。他先问王:
“你是农村户口还是居民户口?”
来自僻静的村庄里的王回答:
“农村户口。”
我以我那时的思维,明白项庄拔剑的真正用意,因为僻静的村庄里是没有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之分的,只有镇子上这种地方才那么明显地有两种户口的区分。然后当他问我同样的问题时,我也干脆照实回答:
“农村户口。”
但似乎从那开始,他对我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时时的微笑变成了凝重,心不再对我敞开,我的心在莫名里开始失落。
后来学校分为文理两科,他去教理科班的语文了。我的心为他掉进了深深的冰窟。饭后再也不见他在教研室门口,见面的机会几乎没了。好久之后听同学们议论说他要回他的老家了——近百里之外的一个矿上去了。我的心开始有些焦躁不安,为这不知是真还是假的消息。
他说过:“这个镇不就是一条街吗?”我那是第一次听一个人这样评论我故乡的镇子,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难道我的家乡不值得他留恋?他还是和他的家近!那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他也一定会有他的父母,甚至还会有他的兄弟姐妹吧?而那个外面的世界也一定很大了。
那一天下午课外活动时我例外地没有去图书室,心事重重地一个人站在图书室外不近不远的报亭前,看宣传张海迪的报纸。我为张的精神所感动。
就在这时,曾经的语文老师郑捷从我近前走过。看他的脸,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在思考之后或说是在思念之后才有的庄重甚至痛苦,再也没有了原先那种近乎天真温和的笑。他走向图书室。我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着他,努力想从他的脸上探出一丝他究竟是去还是留的信息。而他是一直扭着头看着我的。我这是第一次这么大胆地和他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我丝毫没有回避,是想用目不转睛这把刀把他深深刻进自己的心里。同时觉得这或许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他是带着心痛的表情走到图书室门口并且还回过头来的,那一刻我看出了他的留恋,我看着他缓缓的脚步,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心疼的滋味……
这真的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但毕竟年轻,又和同学们在一起,这种情感也就慢慢地暂时压下去了。但是等我高中毕业回到家里,不断有媒人来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戴眼镜的郑捷——那个教了我们近两年的语文教师……
他带着一脸灿烂的笑,亲口对我说:“你以为我走了,是吗?这不,我又回来了!”
再去上课时,他果真又站在了讲台上!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干干净净的灰白中稍带一点皮肤红的的确良中山装。我的心便一阵阵激动欢喜:
他真的回来了,真的回来了!不是在做梦!
然而醒来了,这“真的”也还是在做梦!一次次,梦中感到他是那么真实,可是花前树旁说完了,就不见了他的人。我默默流着思念的泪,没有人知道,没想过要说,也无处可说。而唯一能够证明的是写给自己看的一本本日记,还有一颗始终不渝的心……
这就是我的初恋,与性爱无关,与金钱无关,与责任无关,只是发自内心的最纯最美的想念。不需要掩饰,不能够忘记,彼此看一眼就是最大的满足!就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正如作家三毛所说,这是一个“里程碑”,从此拉开了爱情的序幕,却最终也没找到一份属于自己心动的爱情。也惟其如此,她才显得那么刻骨铭心。
转眼二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个人的情感又经历许多沧桑,我也早已从默默中追求浪漫的爱情而跨进现实的婚姻。但是现实的不如意和偶尔在街上忽然看见某一个不知哪点像他的人,使我一下回到从前。于是郑捷还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仍是在上学,他仍是在讲课,他仍然穿着那件洗得干干净净的灰白之中稍带一点皮肤红的中山装,有两次还梦见他常穿着的那件夏日的服装:两根筋的大红背心……从而让我去温习一种叫做心疼的滋味,去体验人生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