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二三事美文
记得四五月间,母亲从乡下来了。母亲晕车,上了长途车,就开始恶心,甚至呕吐。母亲头天晚上就不吃饭,早起连水都不敢喝一口。她以为肚子里没有了东西,也就不吐了。其实,胃空空的,晕起车来更难受。见到母亲,发现她脸色不对,惨白,又有些蜡黄。马上追问,母亲微笑地说,没事儿,晕车。
母亲带了满满一大纸箱鸡蛋,连我拎起来都觉得有些份量,格外小心。我略带责备,这么远的路,还晕车,拿这个干啥?城里啥都能买着。母亲也不接话儿,隔了一阵儿,我已经在说别的话题了。母亲就会突然袭击似地说,家里也没啥东西呀,你不吃,拿来给我大孙子吃……母亲得理不饶人。
母亲只把二哥家当成自己家,每次说话,说到二哥家里事儿,就会说我家的……就连二哥家的儿子显庭,女儿小姑娘儿,她也会说,我家显庭,我家小姑娘儿。说起大哥、大姐、妹妹,还有我家的孩子,她就直呼其名,也就没有了我家的“待遇”。儿女家不都是你家吗?母亲笑了,不说话,心里却从不承认。母亲来了,就把自己当成外人,处处小心,看着就不自在。三五天就张罗回家,再三说家里还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事儿呢。母亲每次匆匆忙忙地回乡下,我都会非常自责,对母亲不够好,要不,怎么不愿意在城里安心地待着呢。一来二去,母亲来了,我格外小心,生怕说错话,做错事儿,惹母亲不高兴。有一次,为了让母亲多住几天,每天临上班时,都给母亲安排活儿……擦地砖、做晚饭、洗衣服……那段时间,母亲眉宇舒展了,也听到了她的笑声。母亲常说,待在楼房里啥事儿没有,跟蹲监狱差不多。
说着说着,母亲就说起了二哥,说起了持续春旱。唉,连续二十多天,一滴雨没下,整天刮大风……趟地时,扬起灰尘,连拉木犁杖的毛驴子都看不着……母亲长吁短叹。
记得小时候,到了秋天,母亲起早贪晚忙秋儿。生产队时期,庄稼上场了,就允许去田野里捡拾落下的粮食,玉米穗、黄豆枝儿、高粱头儿、谷穗儿……天不亮,她就带着二哥和我去田野上捡庄稼。天黑透了,才往家赶。玉米搓粒、黄豆摘荚……拿着轻巧儿。二三十里路,背着东西,又没吃饭……筋疲力尽,嘟囔着再也不来捡庄稼了。母亲就会说,秋天忙一日,够冬天吃十天的。大雪盖上了,啥都晚了。记忆里,在灾荒年头儿,村里几乎家家揭不开锅,我家却可以喝上一碗粥,这都是母亲的功劳。
小时候,庄稼长起来的.时候,每天放学,必须去割猪食菜。老苍子、灰菜、苋菜、柳蒿芽……割满压实柳条筐才行。有一次,我来到生产队土豆地,发现了角瓜,看到左右没人,就摘了三个放在柳条筐底,猪食菜盖在上边。回到家里,忙拿出来角瓜给母亲看,母亲知道了从哪里来的,不容分说,打了我俩嘴巴子,还让我送回给看青瓜的张大爷。母亲再三对我说,啥时候也不应该偷东西。不是你的,就不应该拿。
那天,二哥打来电话,母亲晕倒在甜菜地。回到家里,母亲害怕我责怪二哥,见到我,第一句话就说,我自己要去甜菜地干活儿,你二哥不让我来的,他管不了我。其实,不用母亲说,我也知道母亲闲不住,更心疼二哥太劳累了。母亲说,干上活儿,啥病没有,歇几天就浑身不舒坦,就是遭罪受累的命儿。
每次回老家,母亲都换着样儿给我们做吃的。尤其对她的孙子,更是疼爱。到了冬天,乡下吃两顿饭,早饭八点钟,晚饭下午三点钟。每天临睡时,母亲都会不嫌麻烦给我们烙土豆片吃。直到今天,儿子说起那段往事,记忆犹新,仍旧还怀念奶奶烙的土豆片味道儿。
五一节,带着儿子和他的女朋友一家四口回乡下,去看母亲。母亲躺在土炕上,说不清话儿,认不得人,直勾勾地盯着儿子的女朋友看,嗫嚅半晌,竟说,见过,我认识她。看到了我的儿子,问她认识是谁不。她轻声地说,显宇。却不认识我,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母亲仍然躺在乡下的土炕上,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二嫂像伺候小孩子一样照顾她,算是她的福气,更是我的福气。每次想起母亲,愧疚难当,太多自责……又有什么用?天下太多太多自私的儿女,我就是其中一个。天下太多太多伟大的母亲,母亲就是其中一个。我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所有一切,毫无例外,母亲带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