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梦想照进现实经典美文
很小的时候,父亲是个乡村教师,订阅了很多文学期刊。刊物上好多都是文学史无法绕过的名字。捧着书就想,当个作家该是如何荣耀的事情啊!有次小学语文老师问我:你的理想是什么?几乎没有思考,我说我要当个作家。老师立刻就笑了。我不怪他,他差不多60岁了,问过很多学生这个问题,那些小时候豪言要做科学家政治家的,最后都做了农民。老师笑完后,又问我:为什么要当作家呢?我说当作家有面子。老师很真诚地对我说:其实,当个村支书更有面子。
我的童年属于典型的放养。放养有放养的好处,父母的不作为让我拥有了极大的精神空间。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总是主宰着我。放牛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村子里的人一夜之间都变成了牛,会不会遭到这些原本就是牛的家伙的排挤;看见村子里面最邋遢的那个人,就想他身上的虱子会不会为了抢夺一块肥沃的地盘而进行群殴。
没日没夜的遍地乱跑,让我和那片土地建立了朴素而深厚的感情。如今,一旦空闲下来,我就会回到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听老人们絮叨往事,看风掠过村庄,闻烈日下苦蒿的味道。我小说的场景和人物,几乎都和那片土地有关,只要一想到他们,我就特别来劲。
后来,父亲调到镇上做了一名中学老师,我也跟着到了镇上。做了中学教师的父亲这个时候腾出手脚准备教育我,但是为时已晚。放养时间太长,圈养几乎不可能了。那阵子镇上有个租书的小铺子,里面有金庸全集,借回来就开始读。可悲的是那些书全是盗版,而且盗得还很不要脸,有时候一整段都不知所云。于是先怒火万丈地问候了盗版者的祖宗十八代,接着就开始自己组织文字,尽量让上下文能有效地衔接。等把15部村级盗版书读完,我的作文水平居然冠绝全班。老师一次很兴奋地表示:肖江虹的作文有浓郁的古典气息。
整个初中生涯,我最接近文学的一次经历发生在生机勃勃的初春。在一次全省的作文比赛中,我居然获了一个优秀奖。除了拿到50块钱的奖金,那篇作文还刊载在了省里面一本很有名气的教育类杂志上。前段时间搬家,我居然在一个旧箱子里翻出了那篇文字,才读了一段,就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上高中后,学校有个小型图书馆。我最喜欢《三国演义》,这本书至今都是我的最爱,读了多少遍记不住了。不用说,阅读让我的语文成绩一骑绝尘。其他科目就惨了。严重的偏科,上好大学是不可能了,最后上了一所师范院校。
我的`大学生活波澜不惊,惟一骄傲的事情就是让同桌成了我的妻子。大学这个成果为我后来的写作生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这些年来,不管我写的好不好,妻子都一直默默支持我,她经常对我说:商人官员常见,作家不常见,你要真成了作家,就相当于我们家养了一只大熊猫!
大学毕业,我被分配到一所乡中学当了一名语文老师。开始干得特别起劲,调动起自己多年的阅读储备,每堂课都上得风生水起,学生们更是兴致勃勃。可一考试就惨了,奖金自然是没有了,还会遭人白眼。慢慢地,兴致没有了,自己也热爱上了全国通行的填鸭式。学生精气神没有了,但是分数却节节攀升。这样的结果,郁闷是难免的,然后就把自己的思考写成文字寄给县里的一份报纸。
磕磕绊绊写了两年,电脑里有了一个专门堆放文学作品的文件夹。反复斟酌,挑出一个中篇,叫《百鸟朝凤》,心想要给就给大刊物,要给就给名编辑。又听说《当代》有个叫周昌义的,咬牙切齿把小说发了过去,还附了一句外厉内荏的话:听说你是现在最牛的编辑之一,给你投稿有些心虚,心虚的不是我东西不好,心虚的是怕你不看,能不能发表我不在乎,能得到你的指点我很在乎。多年后我在北京见到了周昌义老师,我说起这件事,他笑笑说谁的稿子我都会认真看,你这一套早过时了。
曾经一段时间,对作品的产量有近乎变态的追求,上一个刚写完,就开始迫不及待地谋划着下一个。一段时间文学期刊上没有自己的名字,就会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慌,就怕别人把自己忘了。于是没日没夜地写,写得手脚酸麻脖子僵硬两眼发直还不罢休。疯狂制造了一堆残次品,没有一个突出,只有腰椎间盘最突出。
到了不得不思考的时候了。夜晚躺在床上,扪心自问,对文学,你还抱有虔诚和敬畏吗?对生活,对人心,对人性,你认真思考过吗?对自己的文字,你有十年磨一剑的耐心吗?
闲时翻阅那些曾让自己沾沾自喜的文字,居然全身冰凉,心如死水。
在这个属于速度的时代,每个身影都保持着一种前倾的姿态。滚滚人流中,我们早就丧失了对经典的追求,对厚重的渴望,对深度的营造。
慢一点,再慢一点。这才是文学创作最基本的态度。
也许,我用一辈子的时间,最后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我原来根本就成不了一个真正的作家。
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无他,因为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