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古诗中的景象与情怀
《登高》这首“古今七律第一”(胡应麟语)可以说是杜甫对生命的感悟、对时世的艰难、对漂泊的一生、对凄凉的晚景、对志向的落空的一个总述。
公元767年秋天,九月九重阳节,55岁的杜甫,来到了夔州(今四川奉节),也就是他病死在湘江上的一条小船里的前3年。这时的杜甫是“右臂偏枯耳半聋”,还疾病缠身,有肺病,有疟疾,有风痹。这位老人,一生坎坷,穷愁潦倒,孤独漂泊,面对万里江天,面对衰败的枯树,面对凛冽的秋风,百感千愁涌上心头,感到自己似乎已走到了生命的晚秋,写下了“古七律第一”的《登高》诗。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风──急”,叫人感到寒冷;“天──高”,让人感到自己渺小;“猿──哀”,使人感到凄凉;“渚──清,沙──白”,叫人感到是冷色调,“鸟──回”,让人联想到岂不是诗人的化身。这里有视觉感受──冷,有听觉感受──悲,有触觉感受──寒,更有心里感受──凄。情凄遇景冷,景冷因情苦。高天之下,急风之中,面对清渚、白沙、孤鸟,耳听哀猿的叫声,诗人感到悲哀、凄楚、忧伤、绝望。为何一生就如此艰辛呢?居无定所,一生如不系之舟,贫病交加,亲朋凋零,孤苦似天地一沙鸥。
诗人感到志不得伸,而生命已经走到晚秋,顿生生命短暂之感,“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历史和时间是那么久远,而个体的生命如此短暂,真乃是人生倏忽百年,江山万古长青。但诗人登高并非乞求长寿,作为现实主义诗人,他知道日月经天、春夏秋冬、朝代兴衰、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他知道人无论活到何时,都难免一死,只是为年过半百、志不得伸而感到无可奈何,但其对生命的态度是豁达坦荡的。古代文人多以山川意象来喻指时间的无穷。不独杜甫,如李白“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刘禹锡的“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苏轼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都表明了诗人大度开阔、豪迈旷达的生命态度。
前两联是写景,借景抒情,后两联是直抒胸意。直接点明漂泊的`一生和志向落空的悲愁。宋代学者罗大经评杜甫“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有八层悲,他说:“他乡作客,一可悲,经常作客,二可悲;万里作客,三可悲;又当萧瑟的秋天,四可悲;重九佳节,没有任何饮酒或赏菊乐事,只是去登高,五可悲;亲朋凋零,孤零零的独自去登,七可悲;而这病又是多种多样的,八可悲。”我认为还应加上一悲,光阴可爱,人生不过百年,如今年过半百,一事无成,只落得这般光景,算是第九层悲,真是包含了无限辛酸。
杜甫“常作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逢乱世,遇贫困,苦恋人生。杜甫如果不抱“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人生理想,在他两次应举失败后,尽可以做一名耕读为本的隐士而终生,不必到长安去干谒求人。安史之乱后,杜甫如果放弃他佐君安邦的志向,他也有机会偷安一隅,在天伦之乐中安度残年。他放弃温饱而举家投入未可知的茫茫前程,他到底在追求着什么,他是在顽强而挚着地追求着实现他人生理想的机缘。可惜这样的机缘与他不相干。屈原为人生理想的幻灭而投江,司马迁为自己的人生理想而屈辱以存,杜甫为了他的人生理想而四处奔波。“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即佐君安民,为朝延所用,为祖国出力。所以我认为:生逢乱世,社会动荡是杜甫漂泊一生的客观原因;苦恋人生,寻找机缘,实现政治理想是他漂泊一生的内在驱动力,也是他的终极目标;生活艰辛,摆脱贫困是他漂泊一生的经济因素。
国家之思,黎元之忧,身世之感,使诗人极度痛恨两鬓斑白;年老多病,穷困潦倒,命运多舛,使诗人停下了喝酒的杯子。李白是“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轮到杜甫是愤激诗千首,老病停酒杯。让人感到杜甫最可怜的是文人惯用的浇愁的酒都不能饮了。“性豪业嗜酒,嫉恶怀刚肠”(《壮游》),杜甫是喜喝酒,“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忧亦喝酒,“重阳独酌杯中酒,抱病起登江上台”;生活平静安定喝酒,“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经济拮据为官借债喝酒,“朝回日日典春衣,每向江头尽醉归,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真是“莫思身处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而如今呢,生活贫困,无酒饮;年老多病,不能饮,怎么办?诗人只有把这种忧愁郁结在心头,灌注在诗中。不能像李白那样“呼儿净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所以萧涤非说:“销愁借酒,今又因病不能举杯,岂不更可恨。”律诗只是中间两联对仗,而此首律是每联皆对,所以根据对偶的知识,我们可以推出“苦”是一个程度副词,是“极度、非常”的意思。
杜甫《登高》雄视古今,意境悲壮;触发身世,内容沉郁;悲苦萦怀,情感悲愤。不只是回顾自己艰难坎坷的一生,悲悯自己老病孤独的凄凉晚景,而且抒发了中国古代文人登高的共同情怀──壮志难酬、怀才不遇的悲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