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老婆婆,她和一群鹅住在大山之间的荒野里,荒野的四周环绕着一片大森林,井边的牧鹅女-童话故事。每天清晨,老婆婆都要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森林中去,她在那儿不停地忙着,别人真无法相信她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能做这么多事:她要替自己的鹅打草,用手采摘野果,还要把所有的这些东西背回家去。别人一定以为这么重的东西一定会把她压倒在地,可是她却总是能够把它们全都背回去。如果她碰到别人,她都会十分和蔼地向他打招呼:“你好呀,亲爱的老乡,今天天气可真不错哩。是的,你看见我拖着这么多草准会吃惊,可是每个人都得背起他自己的负担啊。”不过,人们宁可绕弯路也还是不愿遇见她。如果一位父亲带着他的儿子从她身边经过,他便会悄悄地对儿子说:“小心这个老太婆,她是一个非常狡猾的女巫。”
一天早晨,一个英俊的少年在林中漫步。清晨的森林,阳光明媚,鸟儿欢唱,阵阵凉风轻拂着树叶,此时的少年心情舒畅极了。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了那个老太婆,她正跪在地上用镰刀割草哩。她已经割了一大捆草,她的身旁还放着两个装满了野梨和苹果的篮子。“嗨,老太太,”少年说,“你一个人怎么搬得动这么多东西呢?”“我不搬不行啊,亲爱的先生,”她回答道,“有钱人家的少爷不用干这个。可是有句俗语说得好:‘别东张西望,你的背像弯弓一样。’”
“你愿意帮帮我吗?”老太婆看到少年还站着没走,便问道,“你的背还是直直的,腿脚还很利落,干这个并不难。再说我家离这儿并不太远,就在这座山后面的荒原上,很快就能走到。”这时少年对这个老太婆充满了同情,便说:“虽然我的父亲不是农民而是一位富有的伯爵,可是为了让你看看并不是只有农民才能干重活儿,我愿意帮你把这些东西背回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太高兴了,”她说,“你得走上一小时,可这对你又算得了什么呢?对了,那边的梨子和苹果你也得背上。”年轻的伯爵听说要走上一小时的路,变得有些犹豫了。可是老太婆并不放过他,而是马上把草捆放在了他的背上,再把两只篮子挎在他的手腕上。“你瞧,这不是挺轻松的吗?”她说。“不,并不轻松。”小伯爵愁容满面地说道,“这些草捆在背上非常沉,好像里面尽是装的大石头。苹果和梨子也重得像灌了铅一样,我被压得都快要憋不过气来了。”他很想把东西全都放下,可是老太婆不让他这么干。“瞧,”她嘲讽地说道,“你这位年轻的先生连我这个老太婆经常搬的东西都搬不动。你说起漂亮话来倒是蛮厉害的,真要干起来的时候却想逃之夭夭,你还站在那儿干嘛呢?”她继续说道,“走吧,快抬腿!没有人会替你背的。”只要走的是平路,年轻人还顶得住,可是当他们来到山前,不得不往上爬,而脚下的石头又一个个像是活了似的往下滚的时候,他就吃不消了。只见他不仅额头上挂着一颗颗的汗珠儿,身上也是汗流浃背的,让他觉得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老婆婆,”他说,“我不行了,想休息休息。”“不行!”老太婆回答说,“我们到了以后,你才可以休息,现在你还得往前走。谁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呢?”“老太婆,你好不讲理!”小伯爵说着就想放下背上的草捆,可他是白费心机,因为那个包袱牢牢地挂在了他的背上,像是长在了他身上一样。他急得转过来,又转过去,可是怎么也摆脱不掉。见此情形,老太婆高兴得哈哈大笑,在那儿拄着拐棍乱蹦乱跳。“别生气,亲爱的先生,”她说,“你的脸红得像一只火鸡。耐心一点背你的包袱吧,到家后我会多多给你赏钱的。”小伯爵无可奈何,只好认命,耐着性子跟在老太婆的身后慢慢地走着。老太婆好像变得越来越矫健,而他的负荷却变得越来越沉重。突然,她往上一跳,跳到草捆上坐了(http://www.ruiwen.com/wenxue/)下来。虽然她骨瘦如柴,却比那种最胖的乡下姑娘还要重。年轻人两膝打颤,可是他要是不往前走,老太婆便会用树枝和麻杆抽打他的腿。他就这么气喘嘘嘘地爬上了山,终于到了老太婆的家,这时他累得差不多快要倒下去了。那些鹅一看见老太婆便竖起它们的翅膀,伸长脖子嘎嘎嘎地朝她跑了过来。一个妇人手里拿着一根树枝,跟在那群鹅的后面走了过来。她又高又壮,丑得像个母夜叉。“妈妈,”她对老太婆说,“怎么啦,你怎么才回来?”“没什么,我的女儿,”老太婆回答说,“我没遇到什么坏事,恰恰相反,这位好心的先生帮我把东西背回来了哩。当我走累了,他还连我也一起背了上来。这段路对我们来说根本不算远,我们一路上非常高兴,还一直闹着玩儿呐。”终于,老太婆走了过来,从年轻人的背上把草捆取了下来,并接过他手腕上的篮子,非常和蔼地看着他说,“现在你坐到门口的长凳上去好好休息一下吧。你应该得到的那一份报酬,我是不会少你的。”然后她对牧鹅女说,“我的女儿,你进屋去,你不适合同一位年轻的先生单独待在一起。咱们不应该火上浇油,否则他会爱上你的。”伯爵听了哭笑不得,心想:“这样一个活宝,哪怕她再年轻三十岁,也打动不了我的心。”这时,只见那老太婆像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抚摸着她的那群鹅,随后便同女儿一道进屋去了。于是,少年便在野苹果树下的一条长凳上躺了下来。山上的空气清新宜人,周围是一大片绿色的草地,草地上开满了樱草、野麝香和各色各样的花儿;一条清清的小溪从草地间流过,水面上波光鳞鳞;那些白白的鹅,有的在水中漫步,有的在水中嬉戏玩耍。“这儿可真美啊!”少年说道,“可是我累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我得先睡一会儿才行。但可千万别起风呀,因为风儿一定会把我这双软得像火绒似的腿给吹跑的。”
刚刚睡着不一会儿,那老太婆就走了过来把他摇醒说:“起来,你不能留在这儿。是的,我把你累坏了,可是你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我现在就把你应得的报酬给你。金银财宝你不需要,我要给你一件别的东西。”说着,她便把一只用一整块绿宝石雕刻而成的精制的小匣子放到了他的手中。然后又接着说:“好好保管它,它会给你带来幸福的。”伯爵一听自己可以走了,便高兴得跳了起来,这时他人也清醒了,精神也好了,于是谢了那个老太婆便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身后传来鹅群阵阵欢快的叫声。
小伯爵在荒野里转了三天才找到出去的路。这时,他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因为当地没有人认识他,人们便把他带到了王宫里,来到王宫,只见国王和他的王后正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于是他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把绿宝石小匣子掏了出来,呈送给王后。只见那王后还没等打开小匣子就昏倒在地了,国王的侍卫于是便把少年抓了起来,要把他送进牢房。这时王后睁开眼睛并命令侍卫把他给放了,然后她让所有的人都退下,因为她要和小伯爵单独谈谈。
众人退下之后,只见王后伤心地哭了起来:“我虽然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的生活里充满了忧愁和痛苦。我本来有三个女儿,其中最小的那个女儿最美丽,大家都说她美得像个天仙: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白,她的面庞像花儿一样娇艳,她的满头金发像阳光一样灿烂;她哭泣的时候,从眼睛里流下来的眼泪是一颗颗晶莹美丽的珍珠和宝石。她十五岁那年,国王把三个女儿全都叫到他的面前,你绝对想像不到当她像初升的太阳一般光彩照人地走进来时,在场的那些大臣们有多惊异!这时,国王问她们说,孩子们,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你们而去,所以我要在今天决定你们每一个人在我死后能够得到些什么。你们三个都很爱我,但其中最爱我的那个却应得到最好的东西。三个女儿都说自己最爱他。于是国王就问,‘你们能告诉我,你们是怎样爱我的吗?这样,我就知道你们是不是真心爱我了。’于是大女儿说,‘我爱父亲就像爱最甜的甜点心。’接着,二女儿说,‘我爱父亲就像爱我最漂亮的衣服。’可是最小的女儿却沉默不语,国王便问她,‘你呢,我最亲爱的孩子,你是怎样爱我的呢?’‘我不知道,’她回答说,‘没有任何东西能与我对你的爱相比。’可国王却坚持要她说,于是她终于说道,‘您知道,没有盐,再好的美味佳肴我也不喜欢。所以,我爱父亲就像爱盐一样。’国王听了,非常生气地说,‘既然你像爱盐一样爱我,那我就用盐来回报你对我的爱好了。’就这样,他把自己的王国分给了两个大女儿,却让侍从将一袋盐捆在小女儿身上,并命令他们把她扔到荒芜人烟的大森林里去。我们全都替她求情,可是国王还是没有回心转意。”王后哭着继续说道:“当小女儿不得不离开我们的时候,她哭得真伤心啊!整条路上都洒满了她的珍珠眼泪。没过多久,国王因自己这么严厉地惩罚了小女儿而深感后悔,便派人到森林中去寻找那可怜的孩子,可是找遍了整个大森林还是没有见到她的踪影。后来我只要一想到她有可能被野兽吃掉了,我就会伤心得不能自已。有时我又安慰自己,认为她也许还活着,要么藏在哪个山洞里了,要么被什么好心人收养了。可是,当我看到你给我的绿宝石小匣子,看见上面镶嵌着一颗珍珠,且它的形状和从我女儿眼睛里掉出来的珍珠眼泪一模一样的时候,你说我有多激动啊!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是如何得到这颗珍珠的。”于是小伯爵便告诉她自己是从一个住在大森林中的老太婆那儿得到的。国王和王后听了之后,便决定去寻找那个老太婆,因为他们认为她一定知道小公主的下落。
却说那个老太婆此时正坐在家里的纺车边纺纱织布,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她脚边的炉子里燃着的一块木炭发出了微弱的亮光。这时,从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嘎嘎嘎的声音,原来是她的鹅群从草地上回来了,不一会儿,她的女儿也回来了。可是老太婆却没怎么搭理她,只是对她点头示了意。于是女儿便坐到她的身边,从她手中接过纺锤,像个年轻的姑娘一般灵巧地纺起线来。她们就这样默默地干了两个小时,谁都没说一句话。这时,她们听到有什么东西在窗外叫着,还看到有两只眼睛在忽闪忽闪地往里瞅着。原来那是一只老猫头鹰在咕咕咕地叫哩。于是老太婆抬头看了看天,然后说:
“时间到了,女儿,去干你的事儿吧。”
于是,姑娘便走了出去。她到底要去哪儿呢?只见她穿过草地然后继续朝前走去,一直走进山谷,最后她来到了三棵老橡树旁的井边。这时,圆圆的月亮已经悄悄地爬上了山顶,皎洁的月光照在山谷里,一切都是那么明亮,仿佛针儿掉在地上也能找到。只见她取下脸上的面皮,把头低下在井边洗了起来。洗完脸后,她又把那张面皮浸到水里,然后再在草地上铺平凉干。可是你绝对想像不到这个月光下的女孩是什么样子!只见她那头花白的假辫子掉了下来,一头金发像阳光一样披散在肩头,仿佛像一件外套似的盖住了她的整个身躯。她的两只眼睛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晶莹剔透,娇嫩的双颊恰似那盛开的花儿。
可是美丽的少女却十分忧伤,她坐到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泪珠一颗颗地落到披散的头发间。她就这样坐了很久,突然,附近的树林里发出了一阵沙沙的声音,她像一头听到猎人枪声的小鹿似的从地上一跃而起。这时,月亮被一团星云遮住了,一眨眼,那姑娘又重新套上了她的面皮和假发,像一盏被风吹灭了的灯一样骤然消逝在树林之中。
姑娘像一片白杨树叶似的全身颤慄着跑回了家。那老太婆这时正站在门边,姑娘想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可是她却笑着说:“我已经全知道了。”老太婆把姑娘带进屋里,然后在火炉里再加上了一块木头,可是她却没有坐到纺车前去,而是拿来一把扫帚,开始打扫屋子。“一切都要弄得干干净净的才行。”她对姑娘说道。“可是,妈妈,”姑娘说,“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开始干呢?你怎么啦?”“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老太婆问道。“还没到午夜,”姑娘回答说,“可是已经过了十一点了。”“你不记得了吗?你就是三年前的今天到我这儿来的呀!”老太婆继续说道,“你在我这儿的时间已经够久的了,你不能再待在这儿了。”姑娘吃了一惊,问:“唉,亲爱的妈妈,你难道想赶我走吗?你叫我去哪儿呢?我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了家,我能上哪儿去呢?凡是你叫我做的活儿我都做了,你也对我挺满意,别赶我走吧!”老太婆不愿告诉她真正的原因,只是说:“我不再待在这儿了,可我搬走的时候,要把这儿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所以不要妨碍我干活,你也不用担心,你会找到住处的。而且我将要给你的报酬你也会很满意的。”“可是请你告诉我,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姑娘继续问道。“我再对你说一遍,不要妨碍我干活。不要再问了,回你的房间去,把脸上的面皮取下来,再穿上你当初来我这儿时穿的那件丝绸衣服,然后呆在你自己的房间里,直到我叫你出来为止。”
却说国王和王后以及小伯爵一起出了王宫,准备到荒野上去找那个老太婆。夜里,小伯爵在森林里掉了队,只好一个人继续朝前走。第二天,他才找到了那条上山的路,便不停地朝前赶路,一直走到天黑才爬到一棵树上?
沙冈那边的一段故事-童话故事
这是日德兰沙冈的一段故事,可它并不是从那里开始的。不是的,它的开头在很远的地方,在南面的西班牙。海是国家间的通途。你想一下那边,到了西班牙!很暖和,很美好。茂密昏暗的月桂树之间开放着火红的石榴花;一股清凉的风从山上吹向柑园,吹向摩尔人①建造的有涂金半圆顶和彩色斑斓的宏伟殿堂。拿着火烛与飘扬的旗子的小孩子,成群结队地走过大街。在他们头顶上,天空很高很清澈,上面缀满了星星!欢歌和响板②的声音在四处回荡。青年男女在花朵怒放的合欢树下扭摆跳舞,乞丐则坐在有雕饰的大理石上,啃着浆汁四溢的西瓜消磨时光。这一切全像一个美好的梦,完全沉醉于这样的梦境中了,——是的,两个新婚的年轻人就是这样的。而他们确也在这里得到了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健康、舒畅的心情,富有和荣誉。
“我们真是幸福极了!”他们这样说道,内心充满了这样的感情。然而,在幸福的阶梯上他们还可以再上一级。待上帝赐给他们一个孩子,一个身心都像他们的儿子,那么这一级便算跨上了。
这样一个幸福的孩子会受到最大的欢迎,会得到最亲切的关怀和爱,会有财富和名门望族所能提供的一切优裕的生活。
时日像过节一样地逝去。
“生活就像是大得不可想象的天赐的爱!”妻子说道,“说这种幸福圆满在来世还能生长,它可以进入永恒!——这种思想对我真是太浩瀚了。”
“这很明显是人的一种自以为高明的思想!”丈夫说道。“从根本上说,这是可怕的狂妄。以为人可以永生——像上帝一样!这也是那条蛇③的语言,它是撒谎的始祖。”
“然而,你不怀疑此生之后有来生吧?”年轻的妻子问道。这话就像在他们阳光明媚的想象世界中,第一次飘来了一片阴影。
“宗教信仰是这样答应我们的,牧师是这样说的!”年轻的丈夫说道,“但是我正是在一切幸福中感到而且认识到,要求在此生之后还另有一生,幸福得以继续,那完全是狂妄、自高自大的想法!——难道此生给予我们的这么多的东西,还不能令我们满意吗?”
“是的,我们是应有尽有了,”年轻妻子说道,“可是,成千上万人的这一辈子的生活,难道不是一种沉重的考验吗!无数人被投到这个世界里来,难道不就是来遭受贫困、耻辱、疾病和不幸的吗!不,若是此生之后再无来生,那么这尘世上的一切便分配得太不公平了!这样说,上帝便不是公正的了。”“那边街上的乞丐也有乐趣。对他来说,这快乐的程度就和国王在富有的宫廷里所享有的`快乐是一样的!”年轻的丈夫说道,“难道你相信那些被人用来干艰辛劳作,挨抽打,受饥饿,劳累至死的牲畜,会对它们沉重生活有什么感觉吗?那样一来,它们也会要求另有一生,把没有让它们进到更高贵的生灵的行列中,说成是一种不公平。”
“天国里有许多房间,基督这样说,”年轻的妻子回答,“天国是无穷尽的,就像上帝的爱是无穷尽的一样!——牲畜也是一种生灵!我以为一切生命都不会消逝,而可以得到生命能接受的一切幸福,现实就是这样的。”
“但是,对我来说,这一世也就够了!”丈夫用胳臂搂住了自己心爱的美丽的妻子,在宽敞的阳台上吸着他的香烟。阳台上空气中弥漫着柑子和石竹的芳香,音乐和响板声在下面街上飘荡,星星在天上眨眼。一双眼睛,充满了深情,他的妻子的眼睛,用永恒的爱瞧着他。
“这样的一瞬,”他说道,“是值得为它而生,值得体验,然后——消亡掉!”他微笑着,妻子举起手,温柔地略带责备的意思——阴影又散去了,他们太幸福了。
一切都好像是为他们不断获得荣誉、欢乐和美满而安排的。接着有了些变化,但只是地点不同,并不是他们在享受和赢得生活的欢快方面有所改变。那个年轻男子的国王,把他派到俄罗斯皇帝那里去当公使,这是一个很荣耀的职位,他的出身和学识完全够格。他有大量的家产,他的年轻的妻子带过来的,也不次于他所有的。她是最富有、最受人尊敬的商人的女儿。这位商人的最大的最好的船今年正要驶到斯德哥尔摩④去,船要载上这两个可爱的孩子,商人的女儿和女婿,去彼得堡。船上的安排设置简直就像是皇宫一样;脚下是柔和的地毯,四周尽是丝锦,说不尽的荣华。
有一首古老的战歌,是所有丹麦人都熟悉的,它叫做“英国国王的儿子”⑤。这位王子也是乘着这么一艘豪华的船游历的,船锚是赤金的,缆绳都是丝绦搓成的。看到从西班牙驶出的那条船时,人们必定会想到这艘船,那豪华是一样的,那离情也是一样的:
愿上帝赐我们大家欢乐相聚!
风疾速地从西班牙吹向海面,别离只是短时的。只消几个星期,他们便可以抵达他们旅行的目的地。但是在他们驶进大海一段之后,风停了。海面平滑安静,海水在闪光,天上的星星在闪光,豪华的船舱里就像有宴会一样。
最后,大家还是希望刮起风来,吹起一股令人高兴的顺风。但是,没有。要是起一点风,那风又总是逆向的。就这样,几个星期便过去了。是啊,甚至整整两个月就这样过去了,——然后,这才算刮起了顺风,风从西南面吹来。这时,他们正位于苏格兰和日德兰之间。风越吹越有力,完全像那首关于“英国国王的儿子”的古歌里说的那样:
接着风暴升起,乌云满天,
他们望不到陆地,找不到蔽身之所,
于是他们便把锚抛下,
但是风从西刮来,把他们刮向丹麦。
那是许多许多年以前的事了。克里斯钦七世国王⑥坐在丹麦王位上,那时他还年轻。从那个时候以来,发生了许多事情。许多事改换了,许多东西变化了。湖泊和沼泽变成了可爱的草原,矮丛杂生的荒地变成了良田。受到西日德兰房舍的遮掩,苹果树和玫瑰生长起来了,不过要仔细地找寻,因为它们为了躲避尖锐的西风,隐蔽了起来。人们从这些可以回溯到远古时期,比克里斯钦七世统治时代还要远的时期。那时,日德兰半岛上棕黄的荒原伸向四面。荒原上面是古冢,天上有空中幻景,还有荒原中纵横交错、起伏不平、在深沙中蜿蜒的道路,往西,河流泻入海湾的地方,草原和沼泽被高高的沙冈包围分割。这一带沙冈像阿尔卑斯山脉,有着锯齿形的冈顶,临海矗立着,只在遇到高高的粘土陡壁时才被割切。这粘土陡壁不断被海水大口大口地吞噬,粘土便一块又一块、一大堆又一大堆地下塌,像地震把它们摇撼下来一般。今天它依旧是这样。多少年前,那一对幸福的人,乘着豪华的船,闯到这里时也是如此。
那是九月末的一个星期天。阳光明媚,尼松姆海湾一带的教堂钟声互相呼应。教堂都像是刻凿过的巨大石块,每一座教堂就像是一座山崖。北海可以盖过这些教堂,可它们依然矗立无恙。大多数教堂没有钟塔,教堂的钟便随意吊在两根横木之间。礼拜仪式结束之后,信徒们走出上帝的屋子来到教堂坟园。那里直到现在都找不到树木或矮丛,坟上没有人摆上自家栽种的花或者花环。一个凸起的土包表明死者埋在那里。一种刺人的草,被风削得锐利无比,长满了整个教堂坟园。个别的坟可能有一个墓碑,也就是说一块砍成棺材形状的残朽的木头,木块是从西部的树林、狂暴的大海那里搬来的。那里为沿海居住的人生长了这些伐下来的木梁、板材和被海浪涌送到岸上来的像柴火一样的木头。在一个孩子的坟上,就有这么一块木头。从教堂里出来的妇女中,有一位朝这座坟走去。她肃静地站着,瞅着那半残朽的木头。略过了一会儿,她的男人也来了。他们一言不发,他拉住了她的手,他们离开了那座坟,到了外面棕黄的荒原,走过沼泽地,朝沙冈走去。他们长时间沉默地走着。
“今天的道讲得很好,”丈夫说道,“如果我们没有天父,我们便什么都没有了。”
“是的,”妻子答道,“他让人欢乐,他让人痛苦!他有权这样做!——明天我们的小孩就五周岁了,若是我们让他活了下来的话。”
“你这么悲痛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丈夫说道。“他得到了超脱!你知道,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正是我们祈求要去的地方。”
之后,他们再没有交谈。他们朝沙冈之间自己的家走去。突然间,从一个没有被披碱草⑦把沙固住的沙冈上,升起了一股好似浓烟的东西。这是一阵突发的狂风,它刮击着那沙冈,把一堆细沙卷到了空中。接着再刮来一阵大风,把挂在渔网上所有的鱼,都刮得朝屋子的墙上乱碰。之后,一切又平静下来。太阳灼热地照着。
丈夫和妻子走进屋里,很快脱下了星期日的干净整洁的衣服,匆匆地走到沙冈那边。沙冈像巨大的沙浪突然停止了波动一样;沙冈的顶,披碱草的蓝绿色,锐利的杂草,在白沙的衬托下,呈现出一点色彩的变化。还走来了几位邻居,他们互相帮着把几只船拖回到沙上高一点的地方。风越刮越猛了,刺骨地寒冷。在他们穿过沙冈往回走的时候,沙粒和细石砸到了他们脸上。海里涌起了白头浪,风斩断了浪头,水花溅向四方。
夜晚,天空涌起越来越大的呼啸声。在痛号,在哭诉,像一大群无依托的幽灵。尽管渔民们的家靠海十分近,这呼啸声却淹过了狂涛的咆哮。沙粒袭打着窗子,间或还掀起一阵更猛的狂风,好像要从根基摇晃一下屋子一样。四下漆黑一片。但是到半夜,月亮会升起来的。
天空晴朗了,风暴仍在竭力对深邃黝黑的大海肆虐。渔民们早已上床,然而在上帝所赐的这样的天气里,想法闭眼是不行的。接着,有人来敲窗子,门打开后,有人说:
“有一艘大船在离岸最远的那个沙洲⑧上搁浅了!”渔民们一个个立即跳下床,穿好衣服。
月亮已经升起。它的光让你依稀可见,若是你在灰沙弥漫中睁开眼的话。那风太猛,大伙儿只得伏下,费尽气力,在阵阵狂风的间歇中爬行,才穿过了沙冈。那边,从海上刮来的咸涩的浪花和泡沫,像天鹅绒似地在空中飞舞,惊涛骇浪像沸腾的瀑布滚滚冲向海岸。要想立刻发现那外面的船,你还真得有一双受过训练的眼睛才行。那是一艘漂亮的双桅船。它先被冲越过沙洲,偏离了通常的航道一大截,被逐向陆地,但却又撞上了第二个沙洲,搁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去救它是不行了,海浪过于凶猛,它袭打着那艘船,盖过了它。人们好像听到呼救的喊声,一种对死的恐惧的喊叫,人们可以瞥见船上的慌乱和无望的挣扎。接着一道狂浪,像一块能摧毁一切的大山石,猛烈地袭向牙樯,一下子便把牙樯击断,它不见了踪影,船的尾部一下子便高高地翘出水面。有两个人拉着跳进海里,也立即无踪无影——突然——一股滚向沙冈的巨浪,把一具躯体冲到岸上——是一位女身。他们原以为是一具尸体,两位妇女去拖她,觉得她还有生气,她便被抬着走过沙冈到了渔民家中。她美丽、清秀极了,显然是一位高贵的妇人。
她们把她安置在贫苦人的床上。床上没有什么铺垫,有一块薄毛毯裹住了她,还是很暖的。
她的生命慢慢缓了过来。可是还在发烧,她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她在什么地方。要明白,这也算是很好的事了。因为,她心爱的一切都已深深落入海底。正如那首“英国国王的儿子”的战歌说的,那边他们的情形是这样的:
那惨状叫人难睹,
那艘船被袭得全成了碎片。
残骸碎块涌向陆地,她是唯一一个存有一口气的。风依旧不断地朝海岸猛袭。她略略安静片刻,可是很快便又受到痛苦的折磨,喊叫起来。她睁开一双美丽的眼,讲了点什么,但是却没有人能听懂。
接着,算是偿付她所遭受的一切苦楚和所作的一切挣扎,她的臂中抱上了一个新生的婴儿。这婴儿本应在一个富人家庭中,一张四周有丝绸围幔遮着的华贵的床上休息;这婴儿本应在一片欢笑中被迎去享受人世间的一切荣华富贵。可是,现在上帝却让这婴儿诞生在一个贫困的旮旯里,连一次自己的母亲的吻都得不到。
渔妇把婴儿放在母亲的胸前,婴儿靠在一颗不再跳动的心上,她死了。这个本应在富足和幸福之中得到抚养的婴儿,被抛到世界上,被海浪涌到沙冈上,来经受贫苦人的命运和艰难时世的考验。
我们心中总是想着那首古老的歌:
泪水在国王儿子的脸上流淌,
基督啊,愿你佑我,我来到了鲍毕尔!
我的日子很不好过;
可是要是我到的是布格先生的大庄园,
那骑士或者帮工便不会欺侮我。
船搁浅在尼松姆海湾稍稍南面一点布格先生一度称之为属于他的那片海滩上。人们所说的,西海岸居民残酷极无人性地对待搁浅遭难的人的那个时代早已经过去了。现在对待船破遇难的人的是爱,是同情,是善待,就像我们今天这个时代最高尚的行为中所闪耀的那样。不论“孩子被刮到那里”,这位弥留的母亲和可怜的孩子,是一定会遇到善待和照顾的。但是,在那位贫穷的渔妇那里所得到的照顾,却比在任何别的地方能得到的都更加诚心诚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