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的爱情叙事与儒家伦理的婚恋观
摘要:沈从文的中篇小说《边城》描绘了一幅未被现代工业侵蚀的中国农业社会的优美的自然田园风景画,在这幅画里几乎每个人都是善良的,人与人之间重仁重义,处处符合儒家伦理,又对儒家伦理有所完善,男女爱情建立在自然人性的基础上,又处处见真情既符合人性,又符合社会性的礼俗,整个画面是和谐的,没有本质的冲突。《边城》叙述了翠翠和天保、傩送之间淡淡的、深情的爱情故事,小说叙事中重塑了一个儒家伦理的完美形象,给叙述接受者留下了美好的印象,还引起了叙述接受者对儒家伦理美好的回忆和反思。
关键词:《边城》叙事 婚恋 爱情 伦理
儒家伦理实质上是由仁义之道推理出来的,处处体现着仁义精神,在男女婚恋方面也莫不如此,“孔子本着仁的思想,根据人的生理与人性的自然之理,提出‘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男女婚恋是人一生中的一件大事,“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孟子・滕文公上》)。
孔子在男女问题上,所持的观点是男女平等,丈夫尊重妻子,夫妇和睦相处。孔子说:“昔三代明王之政,必敬其妻也有道”,“妻也者,亲之主也,敢不敬与?” (《礼记・哀公问》)孔子非常欣赏《诗》,他反复吟诵“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宜尔室家,乐尔妻孥”,孔子“既无重男轻女思想,更未赋予丈夫高于妻子、奴役妻子的任何权力,而是主张男女平等,和睦相处,特别还主张,丈夫应当敬重妻子的。”历代封建社会强调妇女应当“三从四德”,完全违背儒家仁道,与孔子的初衷也是不符的。
在婚恋问题上,孔子主张自由恋爱、婚姻自主的观点。孔子亲自整理《诗经》,把《关雎》列为《诗经》之首,这首诗可以看作孔子对婚恋的观点。在此,我们不妨把《关雎》全文抄录如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笔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关雎》这首诗叙述了男女自由恋爱的民风,显然孔子也是认同的。君子看到文静美丽的女子自然产生爱慕之心,于是梦寐以求愿为情侣,思念使君子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君子为了表达爱,琴瑟友之,钟鼓乐之,真是文而不邪,雅而不俗。《关雎》这首诗,正是君子唱给窈窕淑女的情歌,犹如二老唱给翠翠的诗篇。《边城》与《关雎》彼此呼应,《边城》不失为沈从文对《关雎》的详细叙述。“《边城》是在写爱情,爱情故事也确实构成小说的叙事框架。可从意义构成看,翠翠和傩送的爱情,更多是象征,美的象征和人生形式的象征。与沈从文大量描写的其他任何一个热烈奔放的情爱故事都显然不同,《边城》里的爱情是提纯,抽象后的‘思无邪’式的爱情。”
原始儒家一方面提倡自由恋爱。婚姻自主,另一方面又主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孟子说:“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孟子・滕文公下》)如果说前者的婚姻是“走马路”,那么后者就是“走车路”。在中国古代,封建统治者只强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忽视了自由恋爱,婚姻自主,以致媒妁成为父母包办婚姻的帮凶,抹杀了男女当事人的意愿,甚至扼杀了两情相悦的男女爱情。
实际上,原始儒家在婚娴问题上,主张以自由恋爱、婚姻自主为主,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辅,男女双方的婚姻主要靠男女自由恋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形式而已,礼仪而已,没有男女双方的两情相悦,婚姻是不会幸福的,没有通过父母的同意,婚娴是不合理的。前者是实质,后者是形式。原始儒家的婚娴观的初衷就是如此,历代封建统治者提倡父母包办婚娴的做法是对原始儒家婚姻观的歪曲。
在《边城》中,男女婚姻有两条路或两种方式,即车路和马路。祖父曾说:“车是车路,马是马路,各有规矩!想爸爸作主,请媒人正正经经来说是车路;要自己作主,站到对溪高崖竹林里为你唱三年六个月的歌是马路。”车路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马路就是自由恋爱,婚姻自主。在《边城》中,这两种婚姻方式是相辅相成,互补的,有的人可能走车路,有的人可能走马路,像大老不会唱歌的人只能走车路,而像二老竹雀一样的人走马路更好。
《边城》是一个爱情故事。两年前的五月端午节上,二老傩送与翠翠在河边邂逅相遇,二老正抓着一只鸭子上了岸,听到了翠翠的狗在叫,于是二老注意到翠翠,两人开始了对话:
“是谁人?”
“我是翠翠。”
“翠翠又是谁?”
“是碧溪山且撑渡船的孙女。”“这里又没有人过渡,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等爷爷。我等他来好回家去。”
“等他来他可不会来。你爷爷一定到城里军营里喝了酒。醉倒后被人抬回去了!”
“他不会。他答应来找我,就一定会来的。”
“这里等也不成。到我家里去,到那边点了灯的楼上去,等爷爷来找你好不好?”
……“你个悖时砍脑壳的!”
……“怎么,你那小小的还会骂人!你不愿意上去,要呆在这儿,回头水里大鱼出来咬了你,可不要叫喊救命!”
翠翠说:“鱼咬了我,也不管你的事。”
两人的对话既轻松又愉快,还夹杂着打情骂俏,二人的爱情种子就在此时种下了,翠翠回家后为这事“沉默了一个夜晚”,而二老“打量要那只渡船”的念头也在此时产生了。二老和翠翠的邂逅相遇,虽说不上一见钟情,但也称得上情有独钟。二老心中有了翠翠,就叫他家的伙计送翠翠回了家。
两年后的端午节,二老想替爷爷和翠翠看船,让他们去看龙船竞赛,二老的心意已十分明显,翠翠见了二老,虽只有一面之交,但“她觉得好像是熟人。可是眼睛里像是熟人,却不明白在什么地方见过面。但也正像是不肯把这人想到某方面去,方猜不着这来人的身分”。这是二老与翠翠的第二次见面,二老与爷爷聊了很久,临走时对翠翠说:
“翠翠,难为你!……我回去就要人来替你们。你们赶快吃饭,一同到我家里去看船。今天人多咧,热闹咧。”
“爷爷,那人说回去就要人来替你,要我们两人去看船,你去不去?”
“你高兴去吗?”
“两人同去我高兴。那个人很好,我像认得他,他姓什么?……”
祖父心想:“这倒对了,人家也觉得你好!”祖父笑着说:“翠翠,你不记得你前年在大河边时,有个人说要让大鱼吃了你吗?”
翠翠明白了,却仍然装不明白,问:“他是谁?”
“你想想看看,猜猜看。”
“一本《百家姓》好多人,我猜不着他是张三李四。”
“顺顺船总家的二老,他认识你,你不认识他啊!”他抿了一口酒,像赞美这个酒,又像赞美另一个人,低低的说:“好的.,好的,这是难得的。”
从上面的对话中可以看出,二老对翠翠有心,翠翠对二老也有意,两年的间隔并未减少什么,这种心意是含蓄的,是积聚的,是一点一点累加的,像小河缓缓地流淌,而不是急流奔涌。
事有凑巧,二老的哥哥大老天保也喜欢上了翠翠,并且大老先行一步,托人说媒,走车路,探听翠翠爷爷
的口气,可是翠翠心上已有二老,爷爷为了翠翠的幸福,让翠翠自己做主,翠翠以沉默表示拒绝。大老走车路失败。
同时,王乡绅想把女儿嫁给二老,想同顺顺打亲家,并且陪嫁一座新碾坊,但是二老宁要渡船,不要碾坊。翠翠也听说王乡绅大姑娘要与二老结亲的事,心中不免“有点儿乱”,“脸发着烧”,很明显关于二老的事她十分在乎。
端午节刚完,二老捉得鸭子,送给爷爷和翠翠,二老用实际行动关心着翠翠。两人见了面虽说刚才翠翠还生气,这时又“不由不抿着嘴微笑着”。二老与翠翠之间的爱情是相互的,你情我愿,又是含蓄的,尽在不言中,他们走的是马路,自由恋爱的路。
大老与二老摊牌后,双方都知道两人同时喜欢上了翠翠,为了翠翠,兄弟二人展开了一场公平竞争的唱情歌比赛。这种方式有点像《关雎》中取悦女孩子的做法,即琴瑟友之、钟鼓乐之,这里用歌唱的方式来取悦对方。这种方式与金钱没有关系,非常纯洁。谁把翠翠的心唱软,翠翠就归谁。兄弟二人于是在半夜里“到那些月光照及的高崖上去,遵照当地的习惯,很诚实与坦白的去为一个‘初生之犊’的黄花女唱歌。”二老的歌声唱到了翠翠的心坎上了,产生了预期效果。翠翠第二天一大早就跟爷爷说:
“爷爷,你说唱歌,我昨天就在梦里听到一种顶好听的歌声,又软又缠绵,我像跟了这声音各处飞,飞到对溪悬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得到了虎耳草,我可不知道把这个东西交给谁去了。我睡得真好,梦的真有趣!”
二老的歌声打动了翠翠,赢得了翠翠的心,二老成功了;大老自叹不如,甘愿放弃,自己认输。兄弟相争,必有一伤,大老伤心地离开茶峒驾只新油船下桃源去了,没几天就出了事被水淹死了。因为大哥的死,二老心里有了疙瘩,不再提起与翠翠的婚事,二老的父亲顺顺也对老船夫产生了反感,虽经老船夫竭力撮合,结果仍差强人意。《边城》是一个爱情悲剧,翠翠的爷爷郁闷而死,二老也驾船去了远方不知何时而归,只剩下孤零零的翠翠,像篁竹一样,坚韧地在碧溪蛆挺立着,等待她的是什么?二老与翠翠的结果,不得而知。
《边城》里的爱情是“思无邪”式的爱情,这种爱情是与原始儒家的婚恋伦理相一致的,既提倡自由恋爱、婚姻自主又不反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边城》里的爱情是车路与马路两条路并行不悖的,因为男女婚姻不仅是两个人的事情,事实上也的确是两个家庭甚至两个家族的事情,所以一方面自由恋爱两情相悦,一方面双方家庭同意,才能名正言顺地结为夫妇。《边城》的爱情叙事与儒家伦理的婚恋观是统一的,吻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