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门前

王明刚

顾城门前

  我多么希望,有一个门口

  早晨,阳光照在草上

  我们站着

  扶着自己的门扇

  门很低,但太阳是明亮的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有门,不用开开

  是我们的,就十分美好

  早晨,黑夜还要流浪

  我们把六弦琴交给他

  我们不走了

  我们需要土地

  需要永不毁灭的土地

  我们要乘着它

  度过一生

  土地是粗糙的,有时狭隘

  然而,它有历史

  有一份天空,一份月亮

  一份露水和早晨

  我们爱土地

  我们站着

  用木鞋挖着泥土

  门也晒热了

  我们轻轻靠着,十分美好

  墙后的草

  不会再长大了,它只用指

  尖,触了触阳光

  注释:

  《门前》是一首童心外溢的诗,写于1982年8月,词句平淡明白,以儿童般的遐想完成节律与意境上的天然纯真。

  然而,这毕竟是一篇成年人的童话,它不是把美好寄托在遥远的地方,它也不敢如孩子般坚定不移地幻想着未来,而是把希望放在一个“门口”、一个“早晨”。这个狭小的地域“门口”,这段短暂的时光“早晨”,在我们看来,似乎并不象征着童年,并不象征着蓬勃的生机,而只是

  带着这样的一种童年的幻想在漫长的纷繁生活中,随时可以出现的短暂的“美好”。

  顾城是从“文革”中泅游过来的诗人,他如同从沼泽中起来的麋鹿一般,不会为遍地鲜花的大地所迷醉。因而他对存身的时空不敢有丝毫的慷慨,而是将经过的人生的每一个瞬间都抓住细细地咀嚼一番。

  我们看到:“门很低,但太阳是明亮的”;我们看到:“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诗人给了我们一个狭狭的场景,一段短短的时间,一种几乎是静止的运动。他嚼得这样细,这样有滋有味。他在这几行恬静的笔触中向我们展现了什么呢?

  展现了饱尝甜酸苦辣的童心未泯的成年人,对生命中偶尔呈现的短暂美好的极其珍惜。

  片刻的美好时光,也许要用几十年的等待和挣扎来换取,头脑清醒的人决不会天真地去崇拜未来。一旦拥有,就要好好把握,也许,这一瞬间的美好在生命中只有一次。因而诗人写道:“有门,不用开开/是我们的`,就十分美好”;因而诗人说:“早晨,黑夜还要流浪/我们把六弦琴

  给他/我们不走了,我们需要/土地,需要永不毁灭的土地/我们要乘着它/度过一生”。诗中以对失去美好的恐惧来拒绝时空的扩展,这是用心的首饰盒收藏了人生中点点滴滴的美好。我们大概不会再去指责这几行诗中,透出的保守和消极吧,我们不难理解,“有门不用开开”、“把六

  弦琴给他”并非是对生活的叛逆,而是对美好的至爱与依恋。对于土地,诗人却用一个“乘”字,读者会自然联想到阿拉伯童话世界中那一张飘越天空的神奇地毯。

  所有的诗人,都是具有儿童情结的,因而一旦那种童年的梦想在现实中被我们的灵魂所感知,也许便会成为永恒。

  《门前》的结尾三节,似乎就是在这种时空大与小、长与短的辩证统一中,完成了美的大圆满。“土地”“它有历史”,有时“是粗糙的”,“有时”是“狭隘”的,然而“我们热爱土地”。因为它在这个瞬间是这么美好,“有一份天空,一份月亮/一份露水和早晨”:“泥土,门也

  晒热了/我们轻轻靠着”。尽管门前的土地连结着无限广阔的时空,但是在这个小小的特定的时空中,它呈现了诗人心中完整的美,它便“十分美好”,它就是全宇宙了。

  是的,“墙后的草”还用“再长大”吗?当“它只用指尖,触了触阳光”的一瞬间,不正是整个生命历程的完美体现吗?

  《门前》的确是一首“童话诗”,它轻轻地抹去了遥远未来的光环,只是在心和景交接的一刹那,向我们展现了全部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