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
林黛玉道:“你死了倒不值什么,只是丢下了什么金,什么麒麟,可怎么样呢?”一句话又把宝玉说急了,赶紧上来问道:
“你又说这话,到底是咒我,还是气我呢?”
林黛玉见问,方想起前日的事来,遂自悔自己又说造次了,忙笑道:
“你先别急,我原说错了。这有什么的,筋都蹦起来,急得一脸汗。”
一面说,一面禁不住进前伸手替他试面上的汗。
宝玉瞅了半天,方说道:“你放心”三字,
林黛玉听了,怔了半天,方说道: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这话。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
“你死了,我做和尚”
“你也不用哄我,从今以后,我也不敢亲近二爷,二爷也全当我去了。”
宝玉听了笑道:“你往那去呢?”
林黛玉道:“我回家去”
宝玉笑道:“我跟了你去。”
林黛玉道:“我死了。”
宝玉道:“你死了,我做和尚。”
林黛玉一闻此言,登时将脸放下来,问道:
“想是你要死了,胡说些什么!你家到有几个亲姐姐亲妹妹呢,明儿都死了,你几个身子去作和尚?明儿我倒把这话告诉别人去评评。”
“你就知道你的心,不知道我的心不成?”
不料自己未张口,只见黛玉先说道:“你又来做什么?横竖如今有人和你玩,比我又会念,又会作,又会写,又会说笑,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你又做什么来?死活凭我去罢了!”
宝玉上来忙悄悄说道:“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连‘亲不见疏,先不僭后’也不知道?我虽糊涂却明白这两句话。头一件,咱们是姑舅姊妹,论亲戚,他比你疏。第二件,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长的这么大了,他是才来的,岂有个为他疏远你?“
林黛玉啐道:“我难道叫你疏远他?我成了个什么人了呢!我是为我的心。”
宝玉道:“我也为的是我的心,难道只知道你的心而不知道我的心不成?”
“嗳哟,我来的不巧了!”
……一语未了,忽听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
话犹未了,林黛玉已摇摇走了进来。一见了宝玉,便笑道:“嗳哟,我来的不巧了!”
宝玉等忙起身笑让坐,宝钗因笑道:“这话怎么说?””
黛玉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
宝钗道:“我更不解这意。”
黛玉笑道:“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
宝玉因见他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因问:“下雪了么?”
地下婆娘们道:“下了这半日雪珠儿了。”
宝玉道:“取了我的斗篷来不曾?”
黛玉便道:“是不是,我来了他就该去了。”
宝玉笑道:“我多早晚儿说要去了?不过拿来预备着。”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
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也亏你倒听他的话。”
可巧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走来与黛玉送小手炉,黛玉因含笑问他:“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冷死了我!”
雪雁道:“紫鹃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来的。”
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
薛姨妈因道:“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们记挂着你倒不好?”
黛玉笑道:“姨妈不知道。幸亏是姨妈这里,倘或在别人家,人家岂不恼?好说就看的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巴巴的从家里送个来。不说丫鬟们太小心过余,还只当我素日是这等轻狂惯了呢。”
薛姨妈道:“你这个多心的,有这样想,我就没这样心。”
“原来是只呆雁”
宝钗见他怔了,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丢下串子,回身才要走,只见林黛玉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手帕子笑呢。
宝钗道:“你又经不得风吹,怎么又站在风口里?”
林黛玉:“何曾不是在屋里的,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唤,出来瞧了瞧,原来是个呆雁。”
薛宝钗道:“呆雁在那里呢?我也瞧一瞧?”
林黛玉道:“我才出来,他就‘忒儿’一声飞走了。”
口里说着,将帕子一甩,向宝玉脸上摔来。宝玉不妨正打在眼上,“唉呦”了一声。
宝玉正自发怔,黛玉将帕子摔了过来,正碰在眼上,倒唬了一跳,问是谁。
黛玉摇着头笑道,“不敢是我失了手。因为宝姐姐要看呆雁,我比给他看,不想失了手。”
宝玉揉着眼睛,待要说什么,又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