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破浣溪沙·一霎灯前醉不醒
纳兰性德
一霎灯前醉不醒,恨如春梦畏分明。月淡云窗外雨,一声声。
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又听鹧鸪啼遍了,短长亭。
《摊破浣溪沙》诗词赏析(一)
这首词写离恨:孤灯之前,一下子沉醉不醒,又怕醉中梦境与现实分割开来。窗外有舒云淡月,细雨声声。人说若太多情,情谊就会变得淡薄,而现在我已经真的不再多情了。可是,窗外又传来鹧鸪啼鸣之声,不知那送别的短亭长亭之处是否有人驻足倾听?
作为伤感之词,这首词写得十分哀伤,自怜自伤太甚。纳兰自己也说“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这首词抒写是离情,但纳兰声声感慨真是多情不似无情,只有品尝过情爱之苦的人,才能做出如此深的体会。
在这首词上,纳兰做了一些词语上的技术处理,开篇那句“一霎灯前醉不醒”仿佛是一组动静交替的画面,做到了情景交融,相互映衬。这句起篇,令整首词有了似醒似醉、似睡非睡的模糊意境。
写道离愁的诗词有许多,但这首离愁的词因为是纳兰写的,便与其他的词有了很大的不同。纳兰是一个天生内心纤细的人,他看待任何事物都要比别人更加敏感,更加透彻。离愁在纳兰的眼中比别人的更加沉重,仿佛天地万物同悲的味道。
在纳兰的离别词中,“淡月淡云窗外雨”,云和月在雨夜淡淡的,看上去朦朦胧胧似乎要落泪的样子。这真是将离愁写到了极致,而前一句“恨如春梦畏分明”也分明说道,这份悲愁,无可替代。
唐人张泌《寄人》诗有:“倚柱寻思倍惆怅,一场春梦不分明。”纳兰在这首词中,将一个“畏”字与前人的诗句中相替换,更使得词意显得矛盾哀愁。在这首词中,纳兰采用了许多表现手法,丰富的表现手法令这首词读起来不乏趣味,虽然写道离愁,但也有着明快的色彩。
不愿面对现实,便要入梦逃避,但又无法安然地睡去,似梦非梦之中,离愁之意犹如窗外细雨,淅淅沥沥,连绵不断。而最后整首词的结语“一声声”,“又听鹧鸪啼遍了,短长亭”,使得词的整体风格更显得冷清生动,孤寂格外分明。
词中的每个字眼,都好似敲打在心坎上,难怪王国维称赞纳兰,纳兰既突出“离情”之“苦”,又写出夜里相思之恨。这首离别之词,写得十分精妙贴切。句句都写出了离人之恨。虽然纳兰总是化用前人诗句,但在词中所描述的心情和心境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纳兰仿佛是一位能工巧匠,将词意拿捏得恰到好处、巧夺天工,丝毫让人看不出有着前人的影子。从作词上来看,纳兰尽力完美地展现了他的情感,让其展露在世人面前,虽然凌乱,但却始终哀伤顽艳。
在一首《摊破浣溪沙》中,纳兰同样写到了“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极为平淡的一句话,却被用在了两首词中。想来纳兰是对这句话感悟极深的。无情不似多情苦,纳兰体会到了内心深处。
多情的纳兰自然无法忍受离别,所以他才更愿意长醉不醒,在梦中想念远去的人。但是,人世间,哪能不遇离别,唯有祈求时间,尽力地冲淡别离之后的伤感。
《摊破浣溪沙》诗词赏析(二)
此篇写离恨。上下片结构相似,皆作前景后情之语,又交织浑成。语言浅淡,明白如话。其景语又自然平实,余味无尽。“摊破浣溪沙”实际上就是由“浣溪沙”摊破而来。所谓“摊破”,是把“浣溪沙”前后阕的结尾,七字一句摊破为十字,成为七字一句、三字一句,原来七字句的平脚改为仄韵,把平韵移到三字句末,平仄也相应有所变动。
李璟那首词在《词律》中词牌就直接标为“摊破浣溪沙”。此后的词人觉得好就一直沿用。这首词可与“风絮飘残已化萍”比对来看,都是自怜自伤太甚的哀词。无论是“悔”或是“不”,总归还是免不了多情所扰……所不同的是,这首词抒写是离情,在技巧上借用了外界的景物作为内心的映衬。“风絮飘残已化萍”像一副静态的画,旁边题着作者的的心语。而“一霎灯前醉不醒”则似一组动静交替的画面。虽然在感情的表达上有所削弱,但情景交融互相映衬,在表现手法上又相对丰富很多。全词以“一霎灯前醉不醒”起句,又以“又听鹧鸪啼遍了,短长亭”做结,上下片结构相似,皆做前景后情之语,交织浑成。犹如人从梦中惊起,尚带着三分迷惘。全词似醒似醉,意境飘摇。容若这样神经纤细的人,他的离愁注定就比别人沉重,甚至有普天万物同悲的味道。在他为离别所伤的时候,云和月在雨夜淡淡的,也是看上去蒙蒙若湿将要落泪的样子。
当真是愁情难遣难梦也悲,不梦也悲,唐人张泌《寄人》诗有:“倚柱寻思倍惆怅,一场春梦不分明。”容若在此翻做“畏”字则化原诗的惆怅之情为矛盾哀沉。因为离愁,醉得分外快,仿佛一刹那就在灯前沉醉了,又不愿从梦中清醒过来面对伤人的离别,害怕醉中梦境和现实分明起来,偏偏在这似梦非梦,愁恨盈怀的.时候,窗外的雨声淅沥不断。离人苦夜长,雨夜更是使得孤寂格外分明,以三更雨衬写离愁,清冷生动。这种“间色法”出自花间派的鼻祖温庭筠《更漏子》——玉炉香,红烛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打在梧桐叶上的雨声,好似在敲打心坎。这既突出“离情“之“苦’,亦反映出离人长夜难眠长“思”,正合王国维“一切景语皆情语”之说,“物”皆着“我”之情也!三更雨映离愁,因为太精妙贴切,就像刘希夷的《代悲白头翁》中“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妙句引发后世文坛巨大震撼一样,温庭筠发明创造了妙喻之后,古人多有化用,沿成词中一成俗。容若此词中所述的心情和心境,与飞卿词大同。这种“盗意”不“盗境”的高杆学习法,比宋之问杀外甥夺句(见《唐才子传》,真假待定。)的搞法可高明多了。这两阕《山花子》,都有“人到情多情转薄”之语,也许容若本人对此句是特别感慨良深吧!情感是共通的,却也是渐入的。“真个”这看似极平常极淡的两字,却是光亮,值得再三玩味,少了这两个字品不出容若心比秋莲苦。
前番是情深转薄,现在是情深到无。还要加上“真个”两字强调,越读越有“愁多翻自笑,欢极却含啼”反语意味。人什么时候才说反语,是身不由己时,还是言不由衷却不愿被人看破时?反语一旦读穿了,比直语更让人心酸。“而今真个不多情”看似比“而今真个悔多情“果决,其实心意更凄绝。不多情的人像自绝了天日的树木,即使生长,也在幽暗冷腻的沼泽里。
古人认为鹧鸪的叫声像在说“行不得也哥哥”。长亭作别,连鸟都懂得愁苦,愿你不要远行。套用恒温的那句感概就是“木犹如此,人何以堪。”如非必要,不要离别。因为时间会冲淡感情,人生却又是矛盾的,有时候唯有离别才能更深的体会到被人牵挂的温暖和快乐。
拓展阅读:
摊破浣溪沙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
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
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作者简介:
纳兰性德(1655-1685),清代词人,与朱彝尊、陈维崧并称“清词三大家”。字容若,号楞伽山人,大学士明珠长子。出生于满州正黄旗。自幼天资聪颖,18岁考中举人。公元1676年中进士,授乾清门三等侍卫,后循迁至一等。诗文均很出色,尤以词作杰出,著称于世。曾把自己的词作编选成集,名为《侧帽集》,后更名为《饮水词》。在清代词坛享有很高的声誉,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也以“纳兰词”为词坛一说而占有光采夺目的一席之地。其诗词的创作呈现独特的个性特征和鲜明的艺术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