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听来的故事》简介
【老舍《听来的故事》关注原因】
在林徽因所编辑的《大公报文艺丛刊小说选》中,老舍有一篇作品入选。
看点一:老舍善于写“听来”的故事
本期选登的这篇《听来的故事》,刊载于1935年5月12日的《大公报·文艺副刊》第151期,老舍在文中通过会讲故事的宋伯公,给读者讲述了一个“连半下子也没有”的人成为“秘书长”的经过;也是通过宋伯公,让我们明白了一个“连半下子也没有”的人成为“秘书长”的原因:“由他身上,我明白了我们的时代——没办法就是办法的时代。”老舍不只写了这个听来的故事,而且,他的长篇巨著《四世同堂》也是一个“听来的故事”。
看点二:了解老舍的处女作
老舍最早的小说———《小铃儿》刊登在1923年1月28日出版的《南开季刊》第二、三期合册上,署名舍予。
看点三:写着玩的长篇小说
1926年8月,长篇小说《老张的哲学》在《小说月报》上开始连载,并第一次使用“老舍”的笔名。这篇轰动了整个文坛的小说,却是老舍在伦敦“闲时就多写点,忙时就放到一边,只当写着玩”写出来的。
【老舍简介】
老舍(1899年~1966年):原名舒庆春,字舍予(姓氏一拆为二),满族正红旗人。因为老舍生于阴历年底,父母为他取名“庆春”,含有庆贺新春、前景美好之意。我国现代小说家、著名作家、杰出的语言大师,新中国第一位获得“人民艺术家”称号的作家。老舍的作品很多,代表作有《骆驼祥子》、《老张的哲学》、《四世同堂》、《二马》、《茶馆》、《龙须沟》等等。老舍的多篇作品被录入课本,如:《草原》、《我们家的猫》、《北京的春节》、《母鸡》、《济南的冬天》、《养花》、《林海》、《我的母亲》、《祥子买车》、《猫》等。
【老舍《听来的故事》(节选)赏析】
宋伯公是个可爱的人。他的可爱由于互相关联的两点:他热心交友,舍己从人;朋友托给他的事,他都当作自己的事那样给办理;他永远不怕多受累。因为这个,他的经验所以比一般人的都丰富,他有许多可听的故事。大家爱他的忠诚,也爱他的故事。找他帮忙也好,找他闲谈也好,他总是使人满意的。
我把他硬扯到家中来。我应许给他打酒买菜;他接收了我的贿赂。他忘了樱花,可是我并想不起一定的事儿来说。瞎扯了半天,我提到孟智辰来。他马上接了过去:“提起孟智辰来,那天你见他的经过如何?”
我并不很认识这个孟先生——或者应说孟秘书长——我前几天见过他一面,还是由宋伯公介绍的。我不是要见孟先生,而是必须见孟秘书长;我有件非秘书长不办的事情。
“我见着了他,”我说,“跟你告诉我的一点也不差:四棱子脑袋;牙和眼睛老预备着发笑,唯恐笑晚了;脸上的神气明明宣布着:我什么也记不住,只能陪你笑一笑。”
“是不是?”宋伯公有点得意他形容人的本事。“可是,对那件事他怎么说?”
“他,他没办法。”
“什么?又没办法?这小子又要升官了!”宋伯公咬上嘴唇,象是想着点什么。
“没办法就又要升官了?”我有点惊异。
“你看,我这儿不是想哪吗?”
我不敢再紧问了,他要说一件事就要说完全了,我必须忍耐的等他想。虽然我的惊异使我想马上问他许多问题,可是我不敢开口;“凭他那个神气,怎能当上秘书长?”这句最先来到嘴边上的,我也咽下去。
我忍耐的等着他,好象避雨的时候渴望黑云裂开一点那样。不久——虽然我觉得仿佛很久——他的眼球里透出点笑光来,我知道他是预备好了。
“哼!”他出了声:“够写篇小说的!”
“说吧,下午请你看电影!”
“值得看三次电影的,真的!”宋伯公知道他所有的故事的价值:“你知道,孟秘书长是我大学里的同学?一点不瞎吹!同系同班,真正的同学。那时候,他就是个重要人物:学生会的会长呀,作各种代表呀,都是他。”
“这家伙有两下子?”我问。
“有两下子?连半下子也没有!”
“因为——”
“因为他连半下子没有,所以大家得举他。明白了吧?”
“大家争会长争得不可开交,”我猜想着:“所以让给他作,是不是?”
宋伯公点了点头:“人家孟先生的本事是凡事无办法,因而也就没主张与意见,最好作会长,或作菩萨。”
“学问许不错?”没有办事能干的人往往有会读书的聪明,我想。
“学问?哈哈!我和他都在英文系里,人家孟先生直到毕业不晓得莎士比亚是谁。可是他毕了业,因为无论是主任、教授、讲师,都觉得应当,应当,让他毕业。不让他毕业,他们觉得对不起人。人家老孟四年的工夫,没在讲堂上发过问。哪怕教员是条驴呢,他也对着书本发愣,一声不出。教员当然也不问他;即使偶尔问到他,他会把牙露出来,把眼珠收起去,那么一笑。这是天字第一号的好学生,当然得毕业。既准他毕业,大家就得帮助他作卷子,所以他的试卷很不错,因为是教员们给作的。自然,卷子里还有错儿,那可不是教员们作的不好,是被老孟抄错了;他老觉得M和N是可以通用的,所以把name写成mane,在他,一点也不算出奇。把这些错儿应扣的分数减去,他实得平均分数八十五分,文学士。来碗茶……
“毕业后,同班的先后都找到了事;前些年大学毕业生找事还不象现在这么难。老孟没事。有几个热心教育的同学办了个中学,那时候办中学是可以发财的。他们听说老孟没事,很想拉拔他一把儿,虽然准知道他不行;同学到底是同学,谁也不肯看着他闲起来。他们约上了他。叫他作什么呢,可是?教书,他教不了;训育,他管不住学生;体育,他不会,他顶好作校长。于是他作了校长。他一点不晓得大家为什么让他作校长,可是他也不骄傲,他天生来的是馒首幌子——馒头铺门口放着的那个大馒头,大,体面,木头作的',上着点白漆。
“一来二去不是,同学们看出来这位校长太没用了,可是他既不骄傲,又没主张,生生的把他撵了,似乎不大好意思。于是大家给他运动了个官立中学的校长。这位馒头幌子笑着搬了家。这时候,他结了婚,他的夫人是自幼定下的。她家中很有钱,兄弟们中有两位在西洋留学的。她可是并不认识多少字,所以很看得起她的丈夫。结婚不久,他在校长的椅子上坐不牢了;学校里发生了风潮,他没办法。正在这个时候,他的内兄由西洋回来,得了博士;回来就作了教育部的秘书。老孟一点主意没有,可也并不着急:倒慌了教育局局长——那时候还不叫教育局;管它叫什么呢——这玩艺,免老孟的职简直是和教育部秘书开火;不免职吧,事情办不下去。局长想出条好道,去请示部秘书好了。秘书新由外国回来,还没完全把西洋忘掉,‘局长看着办吧。不过,派他去考查教育也好。’局长鞠躬而退;不几天,老孟换了西装,由馒头改成了面包。临走的时候,他的内兄嘱咐他:不必调查教育,安心的念二年书倒是好办法,我可以给你办官费。再来碗热的……
“二年无话,赶老孟回到国来,博士内兄已是大学校长。校长把他安置在历史系,教授。孟教授还是不骄傲,老实不客气的告诉系主任:东洋史,他不熟;西洋史,他知道一点;中国史,他没念过。系主任给了他两门最容易的功课,老孟还是教不了。到了学年终,系主任该从新选过——那时候的主任是由教授们选举的——大家一商议,校长的妹夫既是教不了任何功课,顶好是作主任;主任只须教一门功课就行了。老孟作了系主任,一点也不骄傲,可是挺喜欢自己能少教一门功课,笑着向大家说:我就是得少教功课。好象他一点别的毛病没有,而最适宜当主任似的。有一回我到他家里吃饭,孟夫人指着脸子说他:‘我哥哥也溜过学,你也溜过学,怎么哥哥会作大校长,你怎就不会?’老孟低着头对自己笑了一下:‘哼,我作主任合适!’我差点没憋死,我不敢笑出来。
“后来,他的内兄校长升了部长,他作了编译局局长。叫他作司长吧,他看不懂公事;叫他作秘书吧,他不会写;叫他作编辑委员吧,他不会编也不会译,况且职位也太低。他天生来的该作局长,既不须编,也无须译,又不用天天办公。‘哼,我就是作局长合适!’这家伙仿佛很有自知之明似的。由他身上,我明白了我们的时代——没办法就是办法的时代。一个人无须为他的时代着急,也无须为个人着急,他只须天真的没办法,自然会在波浪上浮着,而相信:‘哼,我浮着最合适。’这并不是我的生命哲学,不过是由老孟看出来这么点道理,这个道理使我每逢遇到失败而不去着急。再来碗茶!”
他喝着茶,我问了句:“这个人没什么坏心眼?”
“没有,坏心眼多少需要一些聪明;茶不错,越焖越香!”宋伯公看着手里的茶碗。“在这个年月,凡要成功的必须掏坏;现在的经济制度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制度。掏了坏,成了功;可不见就站得住。三摇两摆,还得栽下来;没有保险的事儿。我说老孟是一种灵感,我的意思就是他有种天才,或是直觉,他无须用坏心眼而能在波浪上浮着,而且浮得很长久。认识了他便认识了保身之道。他没计划,没志愿,他只觉得合适,谁也没法子治他。成功的会再失败;老孟只有成功,无为而治。”
(原载1935年5月12日的《大公报·文艺副刊》第151期)
【老舍《听来的故事》链接】
【“听来”的长篇】
1943年,老舍在重庆北碚安家后,许多朋友前去看望,向他的夫人胡絜青询问北平沦陷后的情景及家人的情况。胡絜青不厌其烦地向一拨一拨到访的朋友介绍北平老百姓的苦难,这些真实的细节被细心的老舍仔细记录下来,成为他酝酿新作鲜活的背景材料。
经过一段时间的构思,1944年元月,老舍开始创作以沦陷时期北平为背景的长篇小说《四世同堂》。这个大部头是胡絜青九死一生从北平带来的,老舍曾对朋友说他感谢自己的夫人,感谢她给他“带来了”一部长篇小说。
这部“听来”的鸿篇巨著是老舍最满意的作品之一。
【处女作写于津门】
1922年夏到1923年春,老舍在天津南开学校教授国文课。老舍的小说———《小铃儿》就刊登在1923年1月28日出版的《南开季刊》第二、三期合册上,署名舍予。
《小铃儿》这篇小说是一篇有教育意义的儿童文学作品。全篇不过四千字,分成五个大段。它以很干净、通俗、形象、有性格的语言,相当生动地刻画了一个名叫德森、爱称叫小铃儿的可爱的小学生形象。大概意思是:小铃儿聪明可爱,全校教职员及校长都喜欢他,由于受到老师的教育培养了爱国思想,小铃儿十分憎恶和日本讲和的李鸿章。为了长大打鬼子,他找了几个男孩子组织了一个“会”,专门练身体,大家推他做“头目”。他们结群袭击了洋教堂的孩子———他们把洋人的孩子当成洋人鬼子给打了。结果,小铃儿和他的几个主要小伙伴因此被开除了学籍。故事就此结束。
【写着玩的小说】
1924年至1929年间,老舍受聘于伦敦大学东方学院任中文讲师,5年的时间里,老舍在伦敦住过四个地方,圣詹姆斯花园31号是他的第二处住所,他在这里生活了3年,就是在这里,他的人生道路有了重大的转折,从此开始了几十年的文学创作生涯。
老舍开始在3便士一本的作文簿上写,晚上想起一点就写一点,闲时就多写点,忙时就放到一边,只当写着玩。这样写了一年,终于完成了处女作长篇小说《老张的哲学》。写完后,他并未打算发表。一次与在伦敦的友人许地山聊天时,老舍拿出小说给许地山念了几段,许地山听了以后只是笑,让老舍将书稿寄给在国内的郑振铎。没想到几个月后,1926年8月,长篇小说《老张的哲学》在《小说月报》上开始连载。小说生动的情节,流畅的白话,轻松的文笔,十足的京味,讽刺幽默的风格,一时轰动了整个文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