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与庄子的比较是怎样的
“道法自然”是道家的主旨,“法天贵真”是庄子的思想精髓。李白作品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正是对道家思想最恰当的诠释。
李白少年即爱交道友,游仙山,尚隐居生活;李白豪放而浪漫的性格与他的出身、漫游有关,同时更与他的喜好有关。现在人虽无从考据李白年少时到底喜读什么书,只是从他的性格和他诗歌的风格来看,他则是偏好庄子的。仗剑行侠的英雄气概固然是他的推崇,但逍遥于四极,俯瞰于天下,任精神自由往来,任灵魂野马驰骋的气势则与庄子有着不解之缘。李白诗中的浪漫主义色彩,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与庄子《逍遥游》中的“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异曲同工!一样的傲岸,一样的磅礴,一样的充满了想象、奇幻的色彩,给读者带来了几乎是一样的深远、壮阔的意境。东方树《昭昧詹言》卷十二中说:“大约太白诗与庄文同妙,意接词不接,发想无端,如天上白云,卷舒灭现,无有定型。”李白诗无定式,长短不拘,格式不限,自由挥洒,如呵气行云,即行即止,任由自己摆布,随心所欲,酣畅淋漓。刘熙载在《艺概诗概》中说:“太白诗以《庄》、《骚》为大源。”龚自珍则说:“庄、屈实二,不可以并,并之以为心,自白始。儒、仙、侠实三,不可以合,合之以为气,又自白始也。”明杨慎也说:“庄周、李白,诗于文者也,非工于文者所及也。文非至工,则不可为神,然神非工之所可至也。”[《杨升庵外集》]顾辚在《息园存稿》中也说:“文至庄,诗至太白,草书至怀素,皆名法所谓奇也。正有法可循,奇则非神解不能。”道出了庄周、李白神奇超旷的共同特色。
庄子与李白的作品有着五个方面的共同特色:丰富、奇幻的想象,大胆、任意的夸张,直率、质朴但却豪放、恣纵的语言,超凡脱俗的意境,深刻的思想或讽刺、辛辣的笔触(见附录2)。
模仿,是师徒间的必然;再现,则是冥冥中的注定。李白的诗歌受到了庄子文章风格、语言特色及意境方面的很大影响,是一种虽无人说明却昭然若揭的师从关系,但更多的应该是冥冥中的再现。
多情的诗人与哲人用自己的诗歌和散文,放逐了自己的精神于无穷无涯的天际之中,使本性自然而解放地存于天地之间,摆脱了一切束缚和羁绊,希望美好世界的降临,希望世人觉醒,以使战乱纷争、不平污浊之气消失怠尽,还天下以清明,还世界以美丽,还人心之纯净。李白的“观化入寥天”、“一樽齐死生”与庄子的“物化”与“逍遥”有着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也是道家虚静、坐忘和心斋的具体表现。下面先从李白的精神漫游说起。
李白的漫游应该是开始于二十岁之前。因为有他自己的诗为证:他不仅“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而且还“十五游神仙”,“十五好剑术。”不过,进行真实意义的漫游,当在二十岁以后,他开始在家乡漫游[蜀中],游历了许多著名的仙山,如青城山、峨眉山等。四川的青城山是著名的道教盛地,峨眉山也给人一种仙境之感,所以喜欢“游神仙”的李白,比较喜欢游历的还是一些传说中与道家有着紧密联系的一些仙山、仙境。“倘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登蛾眉山》]。这是李白形式上的漫游。李白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漫游。这种最佳境界我们可以把它叫做“自由自在的闲游”和“无目的的漫步”,其潜在的目的是放飞心灵,超越现实,悠闲自适,以悟道真。李白精神撒谎能够的漫游具体体现在李白诗歌的三个突出特点上,即喜欢醉酒而作,喜欢写月亮和水。
从李白的诗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精神放逐的诗人,是一个没有完全被尘世所拘累的灵魂。压抑的力量越大,暴发力越强。其实李白是压抑而忧郁的,和多年以前的庄子一样,为了摆脱压抑而忧郁的情绪,便把美好的希冀付之于文字,这样便做到了一定程度上的精神逍遥。因此,作品成了一种寄托,成了一种梦境。为什么李白特别喜欢写月亮呢?因为月亮阴美而又遥远,让人虽可看见,却不可琢磨。月亮是李白性格中忧郁成分的象征,也是李白精神漫游的最好归宿。传说中李白长江捞月而死,虽为传说,却说明了李白对月亮的喜爱之极。
李白对月亮的描写,比较著名的是《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另外还有“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值州谢跳楼饯别校书叔云》];“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仟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月亮己成为诗人一生当中精神的归宿,“我有万古宅,嵩阳玉女峰。长留一片月,挂在东溪松。”[《送杨山人归嵩山》];月亮也是他的挚友:“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这最后一句恰恰说明了李白与月为友的真实原因,那就是李白的漫游情结,他最美好的愿望就是能够与明月为伴,遨游于天际,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舒畅洒脱。
另有一诗可以证明李白愿与明月同游的心愿:“杨花落尽子规蹄,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不是心灵虚静到一定的境界,都无法去进行“人月对话”,互相感应。因此,李白诗中对月亮的.偏爱,是诗人放逐心灵,崇尚精神自由的最有力的表现,也是庄子《逍遥游》、《齐物论》中所要表达的境界:虚静、逍遥、游于无穷之野。
当诗人不能主动虚静到一定的境界的时候,诗人会使用一种催化剂,使自己催化至一个理想的玄妙、虚空的境界,这种催化剂对于李白来说,就是酒。何以忘忧,唯有杜康。李白的醉酒应该说是他精神漫游的一种主要的方式。他的醉酒应该相当于庄子的“心斋”和“坐忘”。醉酒而作是李白作诗的一大特点。“我携一樽酒,独上江祖石”,“自从天地开,更长几千尺?”“举杯向天笑,天回日西照。”“永愿坐此石,长垂严陵钓。”醉后的李白让你想起垂钓于湖边的庄子了吗?“乘兴踏月,西入酒家。不觉人物两忘,身在世外。”[《杂题》]。
在经常喝醉并经常处于醉态当中的李白身上,你能看到儒家所提倡的“中庸之道”、“中和之美”吗?李白的许多好诗都是于醉酒之后写出,因此他的诗歌都创作于他精神自由的状态下。我们可以从中找到庄子的影子。但李白为什么屡屡喝醉,愿意喝醉?就是因为他只有借助醉意才能达到庄子所提供的那样的境界:虚无空灵,感悟自己的灵性。判断一个文学家的思想属于什么派别.或说他倾向于什么,最有力的是看他的生活方式。如果李白是非常倾向于儒家的,那么他肯定要经常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样才可以有条有理地做他该做的事。因为儒家曾说:“怪力乱神。”
但事实并非如此。流传到现在的关于李白的图画,不是醉酒,就是邀月,说明李白大多数时候生活在不清醒的状态下,一首赠内诗最能说明问题。而这种不清醒的状态却使李白给世人至美、至精的作品。最好的诗篇之一《将进酒》给人们留下了流传千古的名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空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宋。”真是一气呵成,音韵铿锵,气势不凡。诗中的黄河“奔流到海不复回”也是李白漫游愿望的达成。庄子曾说:“醉者神全”。李白的神即他的精神,亦即他人性的本真。
如果留意一下李白的诗歌,你会发现他除了爱月、爱醉以外,还特别喜欢写水。写水的流动,写水的壮观。水是自在的,水是自由的,水是快乐的,水可以恣肆地流淌在李白的笔下。诗人虽也写湖泊、小沼、小溪、小池里的水,但远没有江水、河水特别是瀑布为多,因为那些是被困之水,没有自由可谈。李白笔下的水是大江、大河之水,是壮观的瀑布之水,来势凶猛,奔腾壮观,无拘无束,畅快自然。由此我们不能不想到庄子的《秋水篇》“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埃渚崖之间不牛马。”明月、酒、水应该算是李白诗歌的三种代表意象,也是李白精神放逐的必然渠道。
李白作品中也表现了一定的虚静心态和情怀。如《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夫无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拟古十二首》之九,与《庄子》贴得就更近了:“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无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月兔空捣药,扶桑已成薪.白骨寂无言,青松岂知春.前后更叹息,浮荣何足珍?”还有一首诗中,酒、月、虚静之心态都有:“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所以终日醉,颓然卧前楹。觉来眄庭前,一鸟花间鸣。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莺。感之欲叹息,对酒还自倾。
浩歌待明月,曲尽已尽情。”[《春日醉起言志》]《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山中与幽人对酌》:“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秋夕书怀》:“北风吹海雁,南渡落寒声。感此潇湘客,凄其流浪情。海怀结沧州,霞想遥赤城。始探蓬壶事,旋觉无地轻。澹然吟高秋,闲卧瞻太清。萝月掩空幕,松霜皓前楹。灭见息群动,猎微穷至精。桃花有源水,可以保吾生。”从这些诗中我们看到了一个真实的李白,在虚静中漫游的李白。这最后一首诗明白无误地告诉了人们诗人精神的归宿之所在。“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宣州谢月兆楼饯别校书叔云》]这和庄子的腾飞是多么的相似!这是诗人的腾飞,是诗人的漫游!范传正说其,“脱屣轩冕,释羁缰锁,因肆情性,大放宇宙间。”[《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暮碑序》]
李白对庄子的承继还表现在他纵乐于山水之间的大量创作。纵乐山水型的诗人在中国并不少见。晋代,就有不少人都有游乐山水的爱好。纵乐于山水之间,其实就是让自己的精神进行自由的漫游的一种具体形式,也是让自己的本真放逐的最佳手段。
与其说是纵情山水,不如说是寄情于山水。纵乐山水显然与庄子哲学是有一定程度上的联系的,因为,古代的文人游山赏水、留连忘返通常与“隐居”、“寻仙”或曰“寻道”是分不开的。“隐逸纵情”应该是“纵乐山水”的有力的说明。山、水本身似乎也成了道的象征,或可算为蕴含道之所在。
李白于山水诗方面的贡献是显而易见的,许多评论家都于不同的角度对李白的山水诗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探讨。限于篇幅,我们在这里不想继续探究李白山水诗之美,我们只想探讨一下李白山水诗蕴含的道,也就是与庄子的关系。
有人专门对庄子的道与中国山水艺术(包括山水文学和山水画)之间的关系做了详尽的探讨:在庄子看来,在“天地”即大自然当中,存在着客观的“天地之美”,他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厚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庄子知北游篇》],“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庄子天下》]天地的本质是什么?《庄子》认为就是弥沦于天地万物之中的世界最高原理一一道。
中国山水艺术以“道”为天地之美的最高本质,在创作时,不拘泥于有限的具体事物的形与色,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画者舞笔,意在天道”。“以一管笔拟太虚之体”;“以一点墨摄山河大地”,“嘘吸太空、牢笼万有”,“心师造化”、“以天地为师”、为“自然传种”。
天地之美何以会美?美就美在它体现了道的无所不在性。庄子说:道“在蝼蚁”……“在秭稗”、“在瓦甓”、“在屎溺”……“无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
道存于万物之中,万物由此而有生气,有灵性。山水之灵气更是闪耀着道的光辉。
正是领会了道的无所不在性,山水艺术的要旨便是不对万物的形与色进行简单的再现与摹仿,而是突出其神韵,其实,这种神韵就是道所发出的光芒。山水艺术讲究“气韵生动”,“虚实相生”,也就是突出了《庄子》所讲的“气”。人与万物无形无貌、气聚则生、气散则死,最终都要化为气的虚静状态。“凡物得天地之气以成者,草木各有其神,欲以笔墨肖之,当不惟其形,惟神也”。清代宗骞《芥舟学画编》。“夫虚静恬淡……万物之本也”。[《庄子天道篇》]正所谓:“超以象外,得其环中”、“得鱼而忘筌,得意而忘言”[庄子语]。请看庄子笔下的“解衣般礴”的画家形象:“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砥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坦坦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裸。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庄子田子方》)
与其说李白是诗人,还不如说李白是画家。诗人用诗作画,这种本领不仅仅李白有,许多诗人都有,最突出的应该是王维。我们回过头来看《峨眉山月歌》:“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恙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诗人于此诗中的视点不受任何拘束,跳跃性很大。景色因之而显得格外的虚幻和空灵。山水之景的自然美,流动美于此可见一斑。
再如“望天门山”:“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诗题为“望天门山”,那么诗人是站在何处而望的呢?诗人不是静止的,而是不断地变换方位,从不同的角度来望。头两句是由高到底望,见出了江水劈山穿峡的气势而西来北折的流向;第二句则是诗人从急驶的船上向上仰望,这样看天门山便有了“两岸青山相对出”的感觉。结句则是作者登高向上游远眺,这样便望见了“孤帆一片日边来”。此诗中除了采用了中国山水画的“散点透视法”、“三远法”等手法以外,还有一种非常突出的写作手法,那就是写出了景物的动态美。
李白的山水诗总给人一种动态运动的感觉,但即便如此,却不给人一种浮躁的感觉,因为他手下的山水之美给人带来的只有遥远、虚静或壮观。另外,李白于此诗中也使用了中国山水画的另外一种技法,就是大处勾绘,小处点染,突出了山水的色彩美。碧水白帆,青山红日,交织成一幅美丽的立体的图画,这是一幅活动的图画.再来看《蜀道难》:“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以大视野的方式,采用了大视角来俯瞰山水景色。从高到低,由远到近,层层叠叠,浩浩荡荡。
另有《梦游天姥吟留别》:“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由广到纵,由低到高,笔锋疾转,余味无穷。“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由低到平,由高到平,即险又神,令人如入仙境,惊诧唏嘘,不能止音。“云清清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流动飞扬,不速而缓,运动变化于不知不觉之中。仙境在诗人柔美的笔触之中缓缓打开了大门。“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柔美顿时变为豪放、雄壮。这种运动是一种有气势的运动。震天动地,虎啸龙吟。以天观山,以大观小,使天姥山横空出势的雄姿,跃然眼前。景色的壮美,撼人心魄,使人振奋!“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诗人终于放逐了自己的灵魂,自由自在地循美[道]而去(余例见附录3)。
什么是美?和谐即美。什么是道?和谐即道。因此。可以说山水之美,就是山水之道。谁把山水描写的最美谁就悟道最深。
李白,正是有道在心悟出了道之所在,才创作出了那么多高新不古,美妙绝伦的山水诗篇!“五岳寻山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庐山谣》];“心爱名山游,身随名山远”[《金陵江上遇蓬池隐者》],“久欲入名山”[《闻丘丹子于城北营石门幽居……》],“愿游名山去”“落日忆山中”,山水游,成了精神游,是显而易见的。漫游于山水之间,只要诗人、哲人能够使自己的精神或本真彻底的放逐,不为尘世所拘累,自由自在地游于“无何有之乡”,这就是诗人、哲人的最终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