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诗歌中的白色意象
李贺诗歌中的白色意象是什么呢?要如何进行分析呢?
今人陶庆红对李贺诗歌中的色彩词进行了量化统计,发现其中出现频率最多的色彩词不是红、黄、绿这些较为鲜明的色彩,而是相对平淡的“白”。i清人马位也说过:长吉善用白字,如“雄鸡一声天下白”,“吟诗一夜东方白”,“蓟门白于水”,“一夜绿房迎白晓”,“一山唯白晓”,皆奇句。ii本文即以李贺诗歌中“白”字的运用为切入点,探寻李贺的思想倾向和艺术手法。
一、白――背景之色
钱钟书先生曾说:余尝谓长吉文心,如短视人之目力,近则细察秋毫,远则大不能睹舆薪;故忽起忽结,忽转忽断,复出傍生,爽肌戛魄之境,酸心刺骨之字,如明珠错落。iii大抵可以理解为李贺对于近处的景物总会做出十分细致的描摹,对于远景则模糊处理,他的视线只局限在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也有学者进一步阐发认为这也是李贺的心理特点之一,即更多的关心与自己相关的事物,注重主观的感受,而缺乏远大的视野。iv李贺的这一创作技巧,在“白”字的运用中有很多的体现,也就是说李贺常常将远景或者说背景处理成白色的或者是带有白色特征的,例如《南山田中行》:秋野明,秋风白,塘水虫啧啧。
云根苔藓山上石,冷红泣露娇啼色。荒畦九月稻叉牙,蛰萤低飞陇径斜。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v首句像是铺开了一张底色苍茫的画布,塘水清且深,秋虫低声鸣叫,接下来色泽鲜艳浓郁的意象出现了:青苔、红花、稻子、萤火虫、鬼火,伴随这些颜色的是寒冷而浓重的湿气:塘水、露、泉。把这些颜色抽象出来我们发现淡淡的白色背景上跳动着绿、红、黄等色点,在湿冷气氛的笼罩下,色彩变得更加浓艳,再加上轻轻的虫鸣、液体流动滴落的声音,一幅冷艳的画作展现眼前,而我们似乎也能看到年轻的诗人孓然独立,内心满是凄郁。
除了用白色形容秋天,李贺还经常使用白日、白晓、白天、白昼、白空等意象,表现日光和天空,例如《感讽五首・其三》: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长安夜半秋,风前几人老。低迷黄昏径,袅袅青栎道。月午树无影,一山唯白晓。漆炬迎新人,幽圹萤扰扰。这里用“白晓”来形容月光之明亮,单独体会“白晓”之“白”,会发现“白”在颜色上有所虚化,即更倾向于光的层面而不是色的`层面,但是将白晓与“漆炬”、“幽圹”、“萤”并列时,“白”在颜色上又突出起来。格式塔心理学中的相近、相似组合原则认为,两种相近、相似的事物更容易组合起来引起我们的注意。vi也就是说即便“白昼”中的白色已经虚化,但是当之后出现其他颜色词时,它们会同时在颜色层面凸显。这样的例子还有:“长峦谷口倚嵇家,白昼千峰老翠华”、“水灌香泥却月盘,一夜绿房迎白晓”。以上的白色同样是面状的,背景化的。但下面一类却倾向于时间维度而不是空间维度,例如:人间酒暖春茫茫,花枝入帘白日长。(《秦宫诗并序》)“白日”之后的“长”字标明了它的时间性,但是在上面提到的相似、相近组合的心理模式下,“花枝”与“白日”在颜色上的对比也突出起来。再比如《三月过行宫》中:垂帘几度青春老,堪锁千年白日长。这里的“白日”显然是时间层面的,而非空间层面。但李贺不愧是设色的高手,他在上一句中选择了青春一词,虽然同是时间层面的词汇,而且青春与白日在颜色上也都已虚化,同上,我们依然能感到其中的色彩对比,前边是生机勃勃、青葱葳蕤,背景却是死气沉沉,一片惨白,青春就这样消逝在索然无味、毫无希望的时光中,青春短暂而时间的长河却从不停息,这种空间上的颜色对比、时间上的长短对比给人以双重的震撼。
在白色的时空的背景前除了浓郁的颜色外,还会出现声音等意象,例如:捶碎千年日长白,孝武秦皇听不得。(《官街鼓》)“日长白”象征的是自然、宇宙和时间的永恒,而在这广漠无限的时空背景中,不再是强烈的色彩对比,而是隆隆的鼓声在听觉上的震撼,以及已经逝去的渺小生命。
二、白――贵族的标志
对于李贺诗歌中表现出的皇族意识和贵族化倾向,前人已做过一定的论述vii,李贺不仅在诗作中不时标榜自己的皇族血统,在题材选择、甚至在修辞技法上也表现出贵族化的倾向,其诗作中的很多白色意象常常与贵族生活有关,尤其是与贵公子的形象联系在一起,由此我们可以窥探李贺对于贵族形象的审美意趣,或者说是对于理想中的自我形象的设定。
这类意象中出现最多的是“白马”。比如用“白马”指代或形容贵公子:“花袍白马不归来,浓蛾叠柳香唇醉。”(《洛姝真珠》)“嘤嘤白马来,满脑黄金重。”(《贾公闾贵婿曲》)“东家蝴蝶西家飞,白骑少年今日归。”(《蝴蝶舞》)描述与他一样为世家子的李氏为“朔客骑白马,剑杷悬兰缨。”(《申胡子�篥歌》)另外还有“曲沼芙蓉波,腰围白玉冷”、“彩线结茸背复叠,白袷玉郎寄桃叶”等诗句。除了这些直接用“白”来形容的意象外,从李贺其他的贵公子形象的描写中,还可以找到白色的痕迹,例如《荣华乐》贵公子的形象是“鸢肩公子二十余,齿编贝,唇激朱”,再比如《唐儿歌》“头玉硗硗眉刷翠,杜郎生得真男子。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题赵生壁》“曝背卧东亭,桃花满肌骨”。这里的肌骨在桃花的修饰下想必也应该是冰肌玉骨。
三、白――神秘的象征
在李贺描绘的鬼神世界中不乏美丽的女神、女鬼,也有很多充满神秘色彩的动物形象,而这灵物多数披着白色的外衣。例如:“华清源中矾石汤,徘徊白凤随君王”“手持白鸾尾,夜扫南山云”“白狐向月号山风,秋寒扫云留碧空”“走天呵白鹿,游水鞭锦鳞”。白色的动物在自然界中本来就少见,李贺用白色形容这些灵物,一方面增加了它们所蕴含的神秘感,另一方面白色在整个诗歌营造的画面中成为一个亮点,例如“白狐向月号山风,秋寒扫云留碧空。”(《溪晚凉》)就是一幅色彩鲜明的图景。李贺的诗歌中白色意象具有重要作用,它们往往作为背景来衬托其他意象,同时,一些白色意象也透露出李贺渴望贵族生活又自怜自艾的心态,另一方面他又喜欢强化意象的色彩、形态等特征,在平淡的生活中追求极致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