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起吃黑馍的伙伴
1975年2、3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在校园内的南墙根下,现在已经按班级排起了十几路纵队,各班的值日生正在忙碌地给众人分饭菜:菜分甲、乙、丙三等,馍分白馍、黄馍和黑馍。
现在,只有高一〈1〉班的值日生一个人留在空无人迹的饭场上。就在这时候,在空旷的院坝的北头,走过来一个瘦高个的青年人。他胳膊窝里夹着一只碗,缩着脖子在泥地里蹒跚而行。他独个儿来到馍筐前,先怔了一下,然后便弯腰拾了两个高粱面馍。筐里还剩两个,不知他为什么没有拿。
他直起身子来,眼睛不由地朝三只空荡荡的菜盆里瞥了一眼。他瞧见乙菜盆的底子上还有一点残汤剩水。他扭头瞧了瞧:雨雪迷蒙的大院坝里空无一人。他很快蹲下来,慌得如同偷窃一般,用勺子把盆底上混合着雨水的剩菜汤往自己的碗里舀。他站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脸,端着半碗剩菜汤,来到西南拐角处的开水房前,在水房后墙上伸出来的管子上给菜汤里搀了一些开水,然后把高粱面馍掰碎泡进去,就蹲在房檐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没过多久,一位女生来到馍筐前,把剩下的那两个黑面馍拿走了。这几乎成了一个惯例:自从开学以来,每次吃饭的时候,班上总是他两个最后来,默默地各自拿走自己的两个黑高粱面馍。然而他们实际上还并不熟悉,甚至连一句话也没说过。他现在只知道她的名字叫郝红梅,她大概也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孙少平吧!
02
书本照亮了少平的心
孙少平上这学实在是太艰难了,经常饿得头晕眼花。但是他现在感到最痛苦并不是温饱,而是由于贫困而给自尊心所带来的伤害。他常常感到别人在嘲笑他的寒酸,因此对一切家境好的同学内心中有一种变态的对立情绪。每当他看见派头十足的班长顾养民站在讲台上点名的时候,他就怒火中烧。
和他一个班的还有金波,金波和他同龄,个子却比他矮一个头。金波的父亲是地区运输公司的汽车司机,家庭情况比孙少平要好一些。少平和金波从小一块耍大,玩性很投合。他们在公社上初中时,与他一块上学的金波和大队书记田福堂的儿子润生都有自行车,只有他是两条腿走路,金波就和他共骑一辆车子。
每天,只要学校没什么事,孙少平就一个人出去在城里的各种地方转。除过这种漫无目的的转悠,他现在还养成了一种看课外书的习惯。自从看了润生家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就迷恋上了小说,尤其爱读苏联书。
现在,他在学校和县文化馆的图书室里千方百计搜寻书籍。渐渐地,他每天都沉醉在读书中。后来,竟然发展到在班上开会或者政治学习的时候,他也偷偷把书藏在桌子下面看。不久,他这种不关心无产阶级政治,光看“反动书”的行为就被离他座位不远的跛女子侯玉英给班主任揭发了。学习完了以后,老师意外地把书又还给了他,并且说:“《红岩》是一本好书,但以后你不要在课堂上看了。去吧……”
孙少平怀着感激的心情退出了老师的房子。这一件小小的事,使他对书更加珍爱了。书使他觉得活着还是十分有意义的……
03
无限温暖的“眼神交流”
而在他眼下的生活中,实际上还有一件令他无法言明的、给他内心带来一丝温暖和愉快的小小的事情:每天吃饭的时候,在众人散尽而他一个人去取自己那两个黑馍——每当这的时候,他总能看见另外一个人做同样一件事。
当然,在起先的时候,他和那个叫郝红梅的女生都是毫不相干地各自拿了自己的馍就离开了。不知从哪一天起,他和她的眼睛的“交谈”越来越多了。孙少平发现,郝红梅实际上是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只是因为她穿戴破烂,再加上一脸菜色,才使得所有的人都没有发现这一点。他感到,在他如此潦倒的生活中,有一个姑娘用这样亲切而善意的目光在关注他,使他感到无限温暖。
他们用眼睛这样“交谈”了一些日子后,终于有一天,她取完那两个黑面馍,迟疑地走到他跟前,小声问他:“那天,老师没收了你的那本书,叫什么名字?”“《红岩》。我在县文化馆借的。”他拿黑面馍的手微微抖着,回答她。
在这以后,只要孙少平看过的书,就借给郝红梅看。无论是他给她借书,还是她给他还书,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是悄悄进行的。
一直到了四月初,孙少平的日子过得和往常差不多:吃黑高粱面馍;看借来的课外书;在城里的各个地方转悠。他继续把看完的书又借给郝红梅看。他们两个人现在的交往,倒比开始时自然多了,并且对对方的一些情况也有了解。
04
润叶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