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赏析白居易《琵琶行》、《明湖居听书》

孙小飞

比较赏析白居易《琵琶行》、《明湖居听书》

  《琵琶行》与《明湖居听书》是两篇以描写声音见长的文章。声音没有实体形象,又一发即逝,难以捕捉,而这一诗一文却能曲尽其妙,令人美不胜收。虽前者描绘的是琵琶声,后者描绘的是说书声,但两者在对声音的描写手法上却有相通相似之处,有很强的可比性。在这方面前人之述备矣。在此我想另辟一径,仅从音乐与心境的关系角度来对二者进行比较重赏。

  先说《琵琶行》。白居易在无意中为琵琶女的精妙演奏所吸引的。当时他的心境真可以说是愁苦难捱:贬谪九江之孤(小序中说“予山官二年,恬然自安”并非真实心境),不闻丝竹之闷,秋夜送客之凉,醉不成欢之惨交织在心。这时忽闻铮铮琮琮的京都乐曲,真乃犹如天籁之音,心情大动,兴绪猛起,所以后来的弹奏,是用他的心来“听”的,那是琵琶女在用音乐诉说作者的无边心绪啊。这样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作者眼里,那妇人紧了紧弦,便觉“未成曲调先有情”了。至于《霓裳羽衣舞》和《六幺舞》,更能引起他的回顾,暗示自己曾有过那么一个意气风发的时代,显示了莫大的快慰。这时的琵琶声欢快明朗,节奏分明,闻之欲舞,听之欲痴,清脆悦耳,激越清柔,像骤雨一样热烈,如细语一般芳醇,珠玉扣盘,妙不可言。这种音乐忽高忽近,交织成起伏生动的乐章,衬托了作者曾经有过的得意与热情。故而“大珠小珠”实是落到了诗人的心坎上,铿铿有声。接下来“间关莺语”、“幽咽泉流”乐声逐渐沉咽,以至于无。熊熊燃烧的火焰熄灭了,美丽的色彩消失了,留下的是一堆灰烬,间以零碎的火星,发出暗红的光——这就是此时的诗人,遭遇巨挫,远徙九江,漂沦流落之凄,不闻丝竹之孤的一番腹底衷肠正从琵琶女的弦底汩汩流出;终于谪居九江后,便“此时无声”了。但这决不是作者所甘心的结局,所以接下来的乐曲高潮也绝非柳暗花明,重见天日,而是以刚劲急促、震撼人心的节奏,表达对命运的不平之感与愤慨之情。“银瓶乍破”之烈,“铁骑突出”之猛,绸帛撕裂之惊无不体现了作者内心的愤愤难平!这样看来,琵琶女演奏的不是音乐而是诗人的心底波澜,如此知音怎能不让人发出“相逢何必曾相识”之叹!

  我们再来看看《明湖居听书》。老残去听书的地点是正正经经的戏院。心情也很简单:慕名而来,为听书而听书,所以应该是兴味盎然的。也许还在人声嘈杂的等待中喝了茶水儿,嗑了瓜子儿也未可知。他看到的白妞作为当红的职业艺人也大可不必羞羞答答,欲说还休,于是便觉到了秀媚脱俗,明眸善睐的朗润。那么在欣赏音乐时的老残心态或许比白妞更纯粹(没有倚声逐利的想法),所以在关于“五脏六腑里,像熨斗熨过,无一处不伏贴,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等语言也更侧重表现人物舒服的感觉,与情感无深切关系。其中用的一系列比喻及通感也大都是有力的、明快的、绚烂的,读者只要想想钢丝入天、飞蛇盘旋、泰山日出、花坞春晓等便可体味得出。作者竭力突出了声音的清脆、韧性、高亢,回环转折,而又节节高起,作者又用看得见的景象、经历过的事情进行想象:“恍如由来傲峰西面攀登泰山的景象;初看傲来峰绝壁千仞,以为上与天通;及至翻到傲来峰顶,才见扇子崖更在傲来峰上;及至翻到扇子崖,又见南天门更在扇子崖上。”突出了声音愈唱愈高,而又雄浑高亢、婉转悠扬的特色,使声音的变幻、回环似有形的景致一般展现于眼前。再如声暂歇后,“忽又扬起,像放那东洋烟火,一个弹子上天,遂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纵横散乱”,视觉形象与听觉形象同时显现,使人们通过联想,可以想象出声音如“花鸣春晓”“百鸟乱鸣”,也让人感到眼花缭乱,耳不暇接。这是纯音乐的享受,并无弦外之音,与个人坎坷,情感历程无甚关系。

  《明湖居听书》中的听众是贵人、闲人,早为白妞那穿云裂石的嗓音准备好了一声喝采,所以一曲歌罢,“叫好之声,轰然雷动”。至于白妞的个人遭际如何,与各位听众有无这方面的共鸣,则不必为人所详。《琵琶行》中的听众是迁客骚人,他们不是主动迎合表演的快乐,而是被音乐叩开了并不轻易坦敞的心扉,且一旦被打开,无尽怅惘便在乐曲的引导下汩汩流淌,不可遏抑,音乐既罢,正是心潮汹涌之际,于是默对秋江,悄然无声。于是在很多人看来,《琵琶行》中听者曲罢默然的.反应比《明湖居听书》中“轰然雷动”的叫好更高明许多。

  其实,诗文虽异,各有佳妙。固然存在作者创作上的差别,但对声音的不同感觉和描摹,却都是与作品人物的不同心境保持高度的一致的。所以,从创作背景出发,知人论世,才可能与作者的脉搏一起跳动,这也成为我们读懂作品,读出妙味的一把钥匙。当然,音乐感发人心,最能拨动人心底情弦的道理早已人所共知,前人亦有过太多的精辟论述,但据笔者的教学实际来看,一些年轻朋友在具体品读该类文章时,仍缺乏这种认识,这就使得对作品文学性的鉴赏大打折扣。因此,有必要就他们熟悉的篇目再加以印证,而《琵琶行》与《明湖居听书》正是进行这种比较认知的最佳范例。不过《琵琶行》里秋江月夜的意境,失意感伤的品调更能引发一般文人的共鸣,也就更为人所喜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