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中的“化境”

阿林

散文中的“化境”

  我们指导学生在鉴赏散文作品时,特别是有写景的散文,往往从情景关系入手赏析。或是作者借景抒情,或是寄情于景,或是触景生情,或是其他的情景交融方式。但是二者是具体怎样有机融为一体的,二者的契合点到底在哪,分析却往往不到位。

  情和景,从概念上来说是两回事,但在一些优秀作家的散文作品中,我们很难将它们截然分开;抒情和写景,在具体的作品中,也决非径润分明、平分秋色的.诚然我们在阅读一些散文佳作时,更多地看到的是具体的景物描写,但通过这些.自然景物的描写我们又能感受到作者或喜或忧、或痛或悲的复杂的思想感情,换言之,优秀的作家们总是赋予他们笔下的那些自然景物以更多的灵性,从而有别于一般人的平庸之作.能从景物描写中读出情感来,这就告诉我们:散文作品中首先是有情,大凡优秀的散文作品,都是情之所驱,情之所致.作为写作、创作作品的主体的人(作家,或者我们自己),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感情载体.他的感情影响他甚至左右他观察周围的一切事物,本来静止的、无意义的景物到了他的眼里,都似乎成为某种感情的体现者、某种希望的寄托者,某种思想的象征者.这些自然界的景物经过人们的头脑这座感情的加工厂加工后,落到纸上便成了一种带感情、感倾向、带个性的活物了.这就是优秀作家们创作的散文作品之所以优美隽永、耐人回味的原因所在。

  王国维所说的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人间词话》),是说作家们在描绘自然景物时,总要把自己储存在心灵里的情感融入到自己所要描写的自然景物中去,借助景物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其实,作者所观察到的景物是按照自己独特的情感角度去欣赏的,景物所表现出来的特点,是客观的,但更是情感的。景物的特征是按照作者的情感角度得到强化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会感觉到作者笔下的景物有别于我们平时所见的,读后我们才会感到作者笔下的景物更美。

  孙绍振在他的《文学创作论》提到的化境,说的就是在想象中主观心灵的储存和客观生活的特征能够自由地交流,就像巴尔扎克在《法齐诺·加奈》的《前言》中描述的:

  当我观察一个人的时候,我能够使自己处于他的地位(按:这里指郊区的工人),过着他们的生活听着这些人谈话,我就能(深深地)体会他们的生活,仿佛自己身上就穿着他们那身破旧不堪的衣服,脚上就穿着他们那双满是窟窿的鞋子;他们的欲望,他们的需求,这一切都深入我的心灵,我的心灵和他们的心灵已经融而为一了。

  这里说的心灵融而为一是深刻的。因为这不仅仅是思想与思想的相通,而且是感情与感情相溶。而感情并不是完全属于意识的领域,也包括无意识的领域。感情相溶,就意味着意识与无意识都能互相渗透,想象才能毫无阻滞,进入一种自由的天地,只有这样作家才不仅仅是在观察而且是在体验。到了这种境界,巴尔扎克才能使自己脱离自己的一切习惯,变为另外一个人。

  苏轼在《赤壁赋》中写到,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他感到那里的明月、清风、白露、江水等等都是他可以倾诉心中苦闷和喜悦的对象,是自己的知心朋友,和它们合二为一,融为一体,进而达到物我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作者洒脱旷达的心胸和眼前之景,融而为一,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是属于自己的自由的天地,同时自己也异乎平常的自己,羽化而登仙。

  依据上面提到的化境规律,我们再来看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文章开篇就说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于是为了排遣这种不宁静,独自一人去荷塘散心,因为自己白天被世事所累,身心疲惫不自由,作者有了这样的心灵储存,走在小煤屑路上,就感到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作者压抑的心情在这里得到了宣泄,随之作者把这里的荷塘、月色等作为自己的知心朋友并与之进行了心与心的交流,自己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自己也像到了另一世界里,所以作者笔下的荷塘月色也不再纯是现实中的,而是经过作者情感加工过的荷塘月色了,是超出了平常的自己的另一片天地。所以作者为了追求独处后的自由便与无边的荷香月色融而为一了。在与荷香月色的心灵交流中,感受到了独处后自由的淡淡喜悦。

  我们再借此规律鉴赏一下郁达夫的《故都的秋》,作者在文中为什么借清、静、悲凉之感来表达对故都的秋的喜爱之情呢?

  细分析,我们会发现一是源于作者对故都的热爱。郁飞在谈到自己的父亲的《故都的秋》时说,父亲在《北平的四季》(1936年)中吐露了对古都的感情:中国的大都会,我前半生住过的地方,原也不在少数;可是当一个人静下来回想起从前,上海的`闹热、南京的辽阔,广州的乌烟瘴气,汉口武昌的杂乱无章,甚至于青岛的清幽,福州的秀丽,以及杭州的沉着,总归都比不上北京──我住在那里的时候,当然还是北京──的典丽堂皇,幽闲清妙

  北平的人事品物,原是无一不可爱的,就是大家觉得最要不得的北平的天候,和地理联合上一起,在我也觉得是中国各大都会中所寻不出几处来的好地

  五六百年来文化所聚萃的北平,一年四季无一月不好的北平,我在遥忆,我也在深祝,祝她的平安进展,永久地为我们黄帝子孙所保有的旧都城!

  二是作者的人生苦难经历。在20世纪30年代,中国社会连年战乱,民生凋敝,读书人也衣食无所安,居无定所。为了谋生,郁达夫辗转千里,颠沛流离,饱受人生愁苦与哀痛。他描写自己心中的悲凉已不仅仅是故都赏景的心态,而是整个的人生感受。

  对故都的挚爱以及自己苦难人生的悲凉,这是作者的心灵的阅历和存储,它一旦遇到故都的秋季的院落(牵牛花、秋草等)、槐树、秋蝉、秋雨、秋天的果树,以及悠闲的北平市民对答的神态时,便与这些猝然结合,融而为一,作者就把故都这些秋之景物视为知己,尽情地宣泄着对故都的爱和自己的那份悲凉。所以文章最后还在表达自己的心甘情愿: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意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

  故都的秋已不再纯是客观之景了,而是经过作者情感加工后的另一番秋景,也是作者寄寓心灵的另一个世界,作者是那些秋景的一位朋友,也就是说,作者也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变成了故都的秋中的另一个人。这样我们通过化境理解清、静、悲凉就容易得多了。

  总之,我们在鉴赏写景散文时,不能生硬地用情景关系把作者的情感和景物捏合在一起,而应该找到眼前之景与作者情感的融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