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褪色的守望散文
我的书柜里躺着一扎书信,用红色的丝绳系着,整整九十封。静静打开,字字读去,常常陷入泪眼。待从信中醒来,时空恍如重叠,昨日今宵,关山秋水。抬眼望,已是夕照薄暮,重峦含烟。
很远的路啊,从大漠走进江南,从激烈走到沉静,从青葱走向迟暮,漫漫无涯间,有可想,有可念。无法倾听,就让心房感应;无法碰触,还有这珠玑字字陪伴。沐密密的纸页叮咛,受无声的细语疼爱,有可依,有可暖。
再打开一页页,让温煦的光芒把我照临。
听,在父亲密密长长的絮语里,有他窖藏的人生经验,有他最为正确的人生引领,有他在我懈怠时的督促,失意时的鼓励。落寞岁月里,我一边脆弱一边从父亲的书信里汲取力量。
打开父亲的最后一封信,落款是2000年8月28日:
“吾儿,寄上三张旧照,大约是84年照的吧,那时,你们都在上小学,你们每天上学时,我都要亲你们每人一下,至今过了十六年,想起当初,如同昨日。而今,你们都一个个成了家,离我而去,或已是人之母,或将是人之母。看着你们的照片,我往往陷入遐思和回忆,想起你们的现在,我感觉是在梦中。人生的路,真是难以预料啊!你们都已成人,而我却已垂垂老矣!……”
我的父亲啊,与你真正朝夕一处只有三年的时光,在很久很久的岁月里,你似乎只是萦绕在我心中的影子,触摸不到,挥之不去。很多很多的无奈无以言说,你不容易,我也难。忘不了那三年的点点滴滴,忘不了你教我跳四步圆舞,教我挖木耳,让我捧着你的大书走在我们的村口,走在人群里;更忘不了在这天涯海角,你一封封的书信和句句细细的叮咛。我知道,即使不言不语的日子,你也时刻把女儿惦记。此刻,读着你的信,写着这些话,泪奔涌……
再读母亲的信。听见她在絮叨家里的五谷杂粮,说是好收成;看见她抚摸着她的大白鹅,说是晚上嘎嘎叫,作伴看门;望见她在背箩筐上山打草下地耕田,说是身体康健;她知道,女儿时刻牵挂着娘,只要娘好好的,女儿的心才能安宁。母亲不识字,每写一封信,总要央求别人。别人代笔,字里行间并不能完全呈现母亲的心绪,可我也能从淡薄的笔调里体会到母亲心底的万语千言。薄薄的信纸,是那些年母亲望眼欲穿的渴盼;薄薄的信纸,是那些年,女儿远在他乡的一份心安。
母亲啊,现在我们不再沉溺于那些悲凉。每每电话视频,看到你的音容笑貌,我就高兴。打开你的这些信,打开岁月的昏黄,我只回味,回味那苦中的甘甜……
弟弟妹妹把信写得细致而具体,好让我如同身在故园。我体会到他们内心的快乐与惆怅,看见他们弱小的身影,如何绕过路途上的一道道蜿蜒。他们用无数疼爱的语言抚慰我脆弱的心房,他们把一缕缕的牵挂送到这遥远的地方。
看到了这封:
“亲爱的姐夫,我只有一个姐姐,那么你就是我唯一的姐夫!姐姐爱你至深,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姐姐她脾气不好,但心眼好,她既然能不顾一切地嫁给你,你为什么就不能让她生活的快乐呢?你难道就忍心为了一点点私欲而去亵渎她对你那憨厚而纯洁的爱吗?不,那绝对不可以,那是谁都不会原谅的!”
那段日子,在那个恶劣的环境里,先生陷入麻将,晨昏不分,我痛苦至极,瘦弱的小妹用信件给姐姐做武器……
再一封封展开,一页页读取,仿佛就和弟、妹围坐在母亲身边,一起喃喃细语,一起喜乐欢颜。一起给母亲垛起了大大的一个麦垛,一起挎着镰刀走向了麦田。读着信,我真切感受到在悲苦的'岁月里,我们姐弟母子是怎样相依为命,怎样成为照亮彼此的光芒。
时光轻轻悄悄地走过,一些人,一些事,就在那样无助的时刻融入了我卑微的生命,给了我光,给了我热,激起了我生命的微澜,照亮了我心灵的暗夜。他们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每每想起他们,心中就燃起了暖暖的灯火……
莉莉是我小学的同学,她是我生命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当我没有参加毕业考突然离开大家时,是她一直一直地惦记着我,给我写信,给我关爱,曾经以这样一段文字记录:
“每次捧着她的来信,心里都涌起暖暖的喜悦。为了让我能给她回信,她还好几次在来信里给我装了邮资。后来大学的时候我所在的学校离她家很近,她就把常常来看我当成了她的义务。她的话语不多,每次来都简单的寒暄几句,坐一会儿,放下她从家里带给我的咸菜之类的就走了。我的家人生病住院,她毫不犹豫地拿来了住院费,帮我找人,帮我把病人送进医院,帮我从家里拿来香烟招待帮我的那几个同学。半路上,她看我光着头,手套也没带,就拉下自己的围巾和手套直接套到我脖子上和手上。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抬头望着她,鼻子酸酸的……(我的散文《灯》)”
萍是我高中时期的朋友,那时候我得了肺结核,有些同学见到我就捂嘴捏鼻。有同学背地里挑唆她别跟我交往,说“小心传染死你!”萍狠狠瞪了那同学。后来我们分文理到了两个班级,却仍然书信传递。补习的那些年让她受尽了煎熬,但她终于靠毅力考上了大学,圆了她人生的梦。
在我的九十封信件中,有莉莉的五封,萍的五封。她们在信里诉说对我的想念和惦记,也倾诉他们自己的喜悦和落寞,我体会着友情的珍贵,体会着她们的人生状态,从她们的影子中也看到了我自己,明白了我自己。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为了生计,各奔东西,各自忙碌,我与她们失联了。当莉莉在网络上通过同学找到我的家人联系到我,当我们听到彼此的声音时,恍若隔世。而萍是我通过老乡在微信上得以觅见。想起过往,历历在目,而我们都天各一方,再相聚又不易。这些信件,却永远为我留存着友情的馨香和温暖。
另有五封,是曾经的恋人留给我的。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人生辗转,重读他的信,才深刻地体会到他心中的想念、爱与落寞,才真正明白爱的滋味。这种滋味是在那懵懂年华里的我所不能了悟的。
曾经为他写过一首诗:
寻到了你的五封信/寻到了旧日时光/寻到了你在大漠里孤独的身影/还有那一句一句的“我想你”
我曾在你心灵的小屋里入睡
轻拢着你的笑容入睡/轻嗅着你给我这个馋嘴买来的大杏子入睡/贴着你一针一针给我缝制的棉褥子入睡
我在灰暗里梦见了春绿/在寒冷里梦见了炉火/在苍老里梦见我的年轻
值得我倾心写一首诗的是你
你来的时候/低首敛眉,裸露着心扉/心扉上撷来山间的一朵桃颜/你走的时候/仍怀
值得我倾心写一首诗的是你
你来的时候/眉梢上闪耀着透亮的露珠/明眸间带着未褪的月色/你走的时候/仍然带我走过了你的千山万水
值得我倾心写一首诗的是你
值得我用诗一样的心意倾心怀念的是你(我的诗歌《值得我倾心写一首诗的是你》)
祝他安好,而我一生都不可能忘却。
在一个大大的咖啡色牛皮纸信封里,装着我大学时写的论文和几篇文章,有一封信夹在其间,那是我的先生写给我的一封信。当时我们初相识,一同读书,写文,心里蕴藉着朦朦胧胧的情愫。他为我修改作品,写长长的书信式的评论,信里流淌着对我文字的评述,对生活与人生的看法,也流淌着温情。每每读信,我的内心仍旧无比的美好……
岁月悠悠流逝,很多旧的东西再也不被世人珍重,人们喜欢速食,快餐,包括爱人、友情,用纸笔写信更是被遗忘。然而我独爱这些柔软的信纸,独爱我的亲人朋友们用钢笔、铅笔,一笔一笔写下的这些文字。摸着这些字,能够听见他们生命的脉动,感受到他们的体温和气息;摸着这些字,我的心房就充满了感动和力量。多少的陪伴都不会久长,而这些暖暖的信件,却是我的岁月里,永不褪色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