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棒的散文
清晨的田野,静悄悄地,仿佛能让你听出庄稼隐隐的拔节声。不远处,偶尔的一两声蛙鸣,像在喊着庄稼拔节的疼痛。是啊,成长的过程都会有痛,只有经历过痛苦磨难,才会有收获的丰盈。
我喜欢看田野里翠绿挺直的玉米秧苗,舞动着肥厚的叶子,在夕阳的晚风中哗啦啦地作响,奏起无尽的欢乐乐章。我喜欢听玉米秧苗的拔节声,那美妙悦耳的声音里,仿佛流淌着清亮的绿色音符。你只有用心去聆听它,才能懂得它的坚韧,感触它那蓬勃向上的力量。我喜欢欣赏玉米棒甩出金黄的胡须,和一穗穗柔美的红缨,它像田野上温馨浪漫的诗情。
葱茏的七月,把梦染成了淡淡的绿色。我站在乡间的田塍上,只为看那绿油油的一片庄稼。我想从每一株挺直腰身的玉米秧苗里,寻找父母当年的影像;我想从毎一穗玉米棒吐出的红缨里,去追寻童年的美好时光。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就特别喜欢玉米棒,它不光能为我充饥,还是我童年时喜爱的玩具。每到秋天收获季节,我会把饱满的玉米棒,码放成一座金黄色的小屋。在那座小屋狭窄的空间里,我可以放路边采撷的野菊,也可以放秋风飘落的红叶,还有那大雁遗落的羽毛。我不想让金色的玉米棒小屋空虚,我还想摘下一颗星星,或者一朵白云,还有可望而不可及的弯弯月亮。我想把它们都装进童话般的金色小屋,但我怎么也不会装满,最终,还是妈妈带着晚霞,把玫瑰红填满了我的小屋。也许,我那些五彩斑斓的梦,就是从那座金色小屋里放飞的。
和玉米棒有关的记忆很多,但我记忆最深的,是一盘刻着乡愁的石碾。那斑驳的石碾,是村里人用来碾米磨面的,石碾磨出的米面,味道纯正香甜,农家人非常喜欢。尽管当时也有电力磨面机器,但很多人还是不大情愿用它。那时候的乡下,家家都有自留田,自留田种植的作物,一般都是大片的玉米。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里,父亲总在盼望着自留田里的玉米棒早点成熟,他经常悄悄地剥开玉米棒的顶端,然后伸出大拇指,掐一掐玉米棒的籽粒,看看它的成熟程度,打探一下秋天还有多远。
倘若遇上饥年,也就顾不上玉米棒是否成熟,只有匆匆掰下来,才能缓解无米之炊。那些带浆的玉米粒还不算成熟,湿漉漉地放在石碾上,只能轧成粗糙的面饼。不管娘用多粗的罗去筛,也不会筛出面粉来。娘无奈地叹口气,说只能连皮儿带面一起吃了(我们称之为“挤过面儿”)。
其实“挤过面儿”很好吃,它比成熟的玉米粒磨成的面更有味道,它有玉米棒原汁原味的浓香。但推一次石碾,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要起得很早,甚至披星戴月,拿着笸箩去排长队。一个小村庄,百八十户人家,都在依赖着区区的几盘石碾。
推石碾这件事,一般人都能将就着干,力气大的,推得就快些,老弱妇孺,自然会稍慢。如果有一头小毛驴儿最好,给它戴上眼罩儿,它会围着碾盘,一圈儿一圈儿不停地转。但小毛驴儿也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它会悄悄地慢下来,趁人不留神,极快地偷吃一嘴碾盘上的粮食。遇上心软的人家,会呵斥一声,“喂!别偷嘴。”小毛驴儿自知理亏,便会乖乖地继续拉石碾。如果遇上狠心的人,定会挨上几鞭抽打。
我们家没有小毛驴儿,推石碾是我和娘的事。我们两个人合起来,也没有别人一个力气大。轮到我们推石碾的时候,我和娘只能咬咬牙,让沉重的石碾,吱吱呀呀缓慢地转起来。等不及的或者心眼儿好的人,常常会帮着我们推石碾。别人帮我们磨出的面粉,我会觉得更好吃,因为带着玉米棒的香甜里,又掺进了一份难得的温馨。
磨好的新鲜玉米面,用铁锅贴饼子吃最香,娘也常给我们做贴饼子。娘贴出来的饼子是金灿灿的黄,秀气也漂亮。因为她有一双灵巧的小手,在江北绣过荷包,纳过鞋垫;在江南还曾有过一段刺绣的经历。高高大大的父亲说,吃奶奶做的贴饼子,有两个就足够了,吃娘做的,三个还觉得不饱。我不知道是娘的饼子香,还是奶奶的饼子大。
玉米棒是我喜欢的美食,也许那个年代,没有什么更好吃的东西可以替代它。每年秋天收获的季节,母亲总会从玉米堆中,挑选出一些还不成熟的青涩玉米棒,给我们煮上满满一锅。煮熟的玉米棒,娘总会分给左邻右舍。她要拣最好的玉米棒送给别人,她怕别人说三道四,看不起自己,她说我们自己吃好歹都一样。
娘煮玉米棒时,会在院子中的凉灶锅里,那种凉灶锅是专门用于夏天做饭用的。她会把玉米棒一层一层地码放在凉灶锅里,然后倒入足够的清水,再盖好锅盖。娘要让跳荡的火焰扑满锅底,她说要烧上半个小时左右,一直等到腾腾的热气中飘散出玉米的浓香。
吃娘煮的玉米棒,无论老嫩,无论大小,你都会有一种吃不够,越吃越香的感觉。娘是勤快的人,做饭也仔细,她会把老玉米棒和嫩玉米棒分开煮。嫩的耗费时间较短,老的'自然要多用一些时间。总之,那些煮熟的玉米棒,“嫩的,软糯甘甜;老的,筋道浓香。”这是隔壁张二婶儿对娘的赞誉。
我更喜欢娘把玉米棒埋在灶膛的灰烬里。娘做完午饭,灶膛里常会存留一些没有燃尽的余火,这时侯,娘会把青玉米棒剥掉一部分外皮,然后埋入火星闪烁的灰烬里,灰烬的余温会把玉米棒慢慢加温烤熟。
烤熟玉米棒的时间,要看灰烬里残留的火力强弱。娘不但心灵手巧,那双丹凤眼看灶膛灰烬里的余火,也能看得十分准确。娘每次把埋在灶膛里的玉米棒从灰烬里扒出时,火侯总是恰到好处,不会夹生,也不会糊巴,还会飘散出一股浓浓的玉米香气。这时,她要小心翼翼地剥开残存的玉米皮,然后极认真地吹一吹上面的浮灰,微笑着把烤熟的玉米棒放在我的小手上,“慢点儿吃,千万别烫着……”
娘烤出的美味儿玉米棒,让我吃了很多年,闭上眼睛吃,也知道是娘的味道。
后来,玉米棒又出现了许多新品种,常见的有糯玉米、彩色玉米和水果型玉米等。丰富多彩的玉米品种,让人有了更多的选择余地。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就选择什么类型的;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就选择什么口味的。但不管怎样选择,不管怎么吃,我还是吃不出当年娘给我的味道。
如今,娘已经走远。但每当我看到夏天的田野里,那些青翠的玉米棒吐出红缨时,眼前就会浮现出娘的笑影,耳边就会响起娘的亲切呼唤。
很多年过去了,娘仿佛依然和我在一起,吱吱呀呀地推着旧时光里的石碾,默默地碾着乡愁,轧着生活岁月里的那些艰难,一步一步地向前努力。有时候我总感觉,娘并没有走远,她宛若轻轻地对我说,“孩子,慢点儿吃,千万别烫着……”她还像从前一样,又把一穗灶膛里扒出的玉米棒微笑着递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