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疳存在于火中的梦的散文
“燎疳节”在我们的方言里,称作“跳火盆”,对于燎疳节的形容,曾经是属于快乐或者热闹,而今想来,或许更多的是一种对生活的期许和对梦想的种植,这样表达,似乎准确了很多。
终于等到把正月二十三的太阳慢慢推搡到西边的山头,整个村子便开始宠宠欲动起来,男人们背着背篓在门前的柴草垛下收集各种柴草,女人们便在灶火前剥一把葱蒜,而最数此刻的孩子们,早早都已心急火燎,亟不可待,这一日的太阳在此刻显得有点多余,待夜幕降临,黑夜笼罩之时,那堆熊熊大火,将会照亮整个新的一年,这一晚的盛大活动,叫做“燎疳”,在我们方言中,称之为“跳火盆”。
燎疳——一种盛行在中国西北地区,盛大的春节民间习俗活动,古有“正月二十三,家家户户都燎疳”的谚语,此活动主要盛行在西北地区的陕西,甘肃,宁夏,青海等地。它是属于西北人民的一种特有的“篝火节”,早在清朝光绪年间便有记载:正月二十三夕,当门焚草,子女皆绕人跳跃,已而焚纸人,曰“燎疳”。光绪《灵州志》载:二十三夕,家户堆蒺藜于门外,以火焚之,撒以盐,老幼越跳,名曰燎疳;既而扬其灰,名曰‘六谷花’,以占丰年。民国《隆德县志》记载:二十三日晚,当门焚柴草,杂以葱皮、纸炮,男女皆绕火跳跃,名曰“燎疳”。既而扬其灰,名曰“六谷花”,以占丰年。燎疳的历史由来已久,而燎疳那淳朴而美好的寓意也从此诸多历史记载中,亦可窥见一斑。
我记忆中的“燎疳”是仅次于大年三十外,一年中最期待,也是最热闹的的夜晚。也许是完全出于孩童时代的那种单纯的对热闹的一种向往吧,然而在那时那刻,就燎疳其中有多少意寓,则很少去关心过,只记得每每在“燎疳”开始前后,总是由父亲去做各种事前准备,而当时的我,则只关心那堆火什么时候点着,“扬花”什么时候开始。
每到正月二十三的日头终于挂到西边的山头上开始,父亲就会背着背篓,去门前的柴草垛上收揽柴草,其实后来大点了,我才知道,原本以为只是随便找来的一堆柴草,其实是有讲究的,满满一背篓柴草里,有小麦,豌豆,荞麦,莜麦等各种粮食的秸秆,以及路边墙头的野草,一起组成才可以,我想这其中也许意味着对新一年五谷丰登的淳朴期许,以及万物茂盛的美好祝福吧。而此刻的母亲则会在厨房里收集一大堆葱皮和蒜瓣,以及五谷杂粮,待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父亲便会将一大背篓的柴草堆放于院子的中央,将母亲准备好的葱皮蒜瓣丢洒在柴草上面,然后烧纸敬香,吩咐我们这些孩子们将贴在门扇上的门神“请下来”,再逐一撕下各个门面上的对联,一齐丢到柴草之上,而从撕下门神和对联开始,便意味着“年”的大门即将徐徐关闭,在即将到来的那堆篝火中,门神归位,辞旧迎新,新的一年红红火火,热火朝天,燎疳的各种意寓,其实在从下午的收集柴草开始便在每一步骤中若隐若现,如若细心留意,总会发现其中很多让人惊讶却又感觉颇有道理的东西,这也许正是燎疳这一民间风俗能够流传至今的力量所在吧。
待一切准备妥当,往往院子里已经被左邻居右舍,村前屋后的邻居亲友的孩子们挤得满满的了,整个院子人声鼎沸,七嘴八舌,大家都在摩拳擦掌做着燎疳前的热身。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父亲便会猫着腰,从柴草堆下找出绵软的干草点火,继而先将事前撕下的门神对联放到火苗上焚烧,带门神对联燃烧起来的蓝色或红色火苗低下去,柴草的黄色火苗熊熊拔高,燎疳算是正式开始了,随着不知谁的一声“跳”,满院子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便都亟不可待地蜂拥而上,一个个冲着那堆大火扑过去,随之在火堆的另一头带着一身烟灰滚出来,又连忙跑开,以防被后面紧跟而来的人踩在脚下。少年直至中年的.人们都会主动抱着小孩子,或者背着老人一起跳。燎疳,图的是一个吉利,因此不论老少男女,都要尽量跑过去,从火上面来回“燎”几次才能甘心。这期间,夹杂着女人的长头发被火燎了的叫喊声,或者小孩子过年的新衣服被火星烧破的稀罕声,还有大人们为保护小孩子,维护“治安”的吆喝声,都在噼里啪啦的柴草燃烧中,如一锅烧开的水一般沸腾了,当然在来回燎疳的过程中,难免会出现“追尾”或者“撞车”的小小事故,记得在我小的时候,又一次就是因为跳的太急,不小心和对面跳过来的邻家表哥的女儿正面撞在了一起,双双掉进了火堆里,在一阵大人小孩的笑声中,两个被熏得黑乎乎的小家伙随即被两边的大人拉了出来,随后不顾一切,双双又扑向了那堆火,其实诸如这样的“事故”在记忆中每年的燎疳中都会发生,这也似乎是燎疳中一向不可或缺的笑点,总是能给人们带来意外的乐趣,因为柴草燃烧的温度并不高,且都会被马上拉出,所以人们都知道不会有什么危险,既然没有危险,看着一个个黑乎乎的小家伙如小鬼一般在火堆里乱跳,何尝不是一种别样的乐趣呢。燎疳的高潮,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头。等柴草燃烧殆尽,随着最后一丝火苗熄灭,留下的那堆夹着火星子的柴火灰,对于老人们来讲,似乎蕴含着更大的期待,而对于我们这帮小孩子来说,则等待着更大的惊喜。
柴草燃烧结束,一堆火星满满的草灰,便当即成为接下来的重头戏,这个时候,母亲总会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硬币,随手扔进草灰堆里,继而父亲手持铁锹,深深地插进草灰里面,周围围绕着的大人小孩便不约而同的后腿几步,围城一个大圈,看着父亲即将开始的表演,或者目睹即将公布的“预言”。父亲双手前后捏着铁锹手柄,弯腰,抬头,在父亲双手上扬的一瞬间,随着父母一声高亢的“麦子花儿”,站在一旁的其他大人们在随即口里异口同声的喊出“成了……”。我觉得“燎疳”的前半后段是在辞旧,而这半段的大戏,正是在“迎新”,通过这种最直白的方式,最直接的表白,以及最直接的期许,扬到天空中的“点点繁星”,预示着新一年粮食的“繁花似锦”,而一句“成了”则是最直接的表白和期许,对粮食的表白,以及对生活的表白。满满一铁锹带着火星的草木灰杨到天空中,黑黑暗的夜空,瞬间被洋洋洒洒的火星点燃,火星四散,群星闪烁般,悠悠坠落于每个人的头顶,直至脚下,其中夹杂着母亲刚才投进去的硬币落地发出的当啷声,旋即引来早已准备好的一帮小孩子寻声而去,满地摸索,寻找落地的那枚被烧黑的硬币。随后一铁锹,一铁锹,豆子花儿,土豆花儿,胡麻花儿……成了,成了,成了……直至那堆草木灰一点不剩为止,至此,过去的一年在传统中,算是正式辞去,而同时,正式迎来了新的一个年度,过了今天,农人们彻底结束了以过年为接口而得到的偷懒机会,春天已经姗姗而来,是该为新的一年早做打算了。而此刻的孩子们,却依旧在满院子的草灰里,摸索寻找着刚才掉落的硬币,其实,找硬币是个引子而已,在黑暗中,将满手的草灰偷偷摸到其他人的满脸,看着对方黑得只剩下两只眼睛发光,是一种莫大的快事,更是燎疳在尾声带来的最大乐趣。
燎疳节,放在新年伊始,辞旧迎新,预示着人们对过去一年的种种不顺、以及病痛的彻底摆脱或者辞去之意,“燎”即“了”也,结束,完结之意义,同时表达着人们对新的一年对于家人健康的衷心期许,以及新年收成的莫大期盼,燎疳在我的理解中,该当分为两节,上半截从收拾柴草开始,直到最后一丝火苗熄灭,至此,人们都在以最大的激情去辞旧,辞去过往的不顺和病魔,而从父亲的铁锹扬起来时,直至最后满院子黑漆麻糊的小孩儿嬉笑为之,属于第二节,在这节里,人们在迎新,在许愿,更在亲手,以醒着的状态种植新年的梦。
燎疳在我的记忆中,是一种群体活动,是“年”的一部分,过了燎疳节,年,才算正式结束,既然如此,燎疳节,一定是需要热热闹闹才算正常。而燎疳能让我至今记忆犹新,不能磨灭的原因也正在于此。然而时过境迁,有很多诸如此类的因人而生,因人而繁荣,更因人而流传至今的民俗活动,却在今天玩笑般的同样因人的缺失,而似乎不再有曾经的“繁荣”与“热烈”。过年那些天不经意间问家人,去年的“二十三”你们是怎么过的?三嫂略有无奈的笑了笑:“就我一个人点了一堆火,自己跳了跳,就过去了……”,大哥说,而今的“跳火盆”跳的人恓惶,听之,我竟然只能默然相视无言以对。城市化的巨大浪潮下,人,都很忙啊,急急忙忙地过完了初五六,便急火火地都走了,村庄再度恢复了本该是三伏天的中午头才该有的寂静,而“跳火盆”本该有的人声鼎沸,却酷似半截矗立在村头的烂树根,落寞而寂寥,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今天,又是“燎疳节”,又是“跳火盆”的日子,然而火盆依旧在故乡守候,人,却在他们游离,没有了火盆的大火烧“燎”,不知他们是否依旧种下了新年该有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