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散文

孙小飞

黄泥散文

  一个人以谦卑的姿态生活,最好就像泥一样。“泥”是一个让人亲近的字, “泥”字从水从尼,尼亦声。“尼”之本意为亲近、亲和,由“尼”衍生出很多温馨的汉字,譬如:“昵”,用眼睛看你,这还不亲“昵”吗?再如“妮”,你若是对一个女子称呼“妮”,那是说明你喜欢她。“泥”字也一样,有水一样的柔,想起来软绵,看着欢喜。

  水与尼相融即为泥。坤土得雨为泥。比如:泥块,泥沙,泥土。泥多了深了厚了大了就是土地,土地是什么?是国,是家,是故乡,是母亲。厚德载物,厚土养人。厚德如厚土,厚土如厚德,那是生命之根。

  泥,慰藉温情与亲情,给人温暖,给人稳妥,站着踏实。洞穴不只是其它动物的居所,人类一直生活其中。人直立行走亿万年之后,今天依然还住在窑洞里。《诗经》唱道:“胡为乎泥中?”因为,高楼再高,究其根本,还是用泥搭建的。泥风化成沙,沙沉淀为石,石冶炼成铸,柔软的反而变得更坚硬。现代人一高贵,就想着如何远离泥,可永远被泥包围着,摆脱不了。

  衔草为蓬,泥壁为墙,这是说的茅草屋。茅草屋芦苇扎架,黄泥敷壁,经得住数年风雨。不过,茅草屋没有燕子窝结实,谁家新燕啄春泥,一个“啄”字,说明燕子筑巢用了唾液,像现代建筑的水泥。我小时候就住在自家的茅草屋里。杜甫的茅草屋,被秋风揭了屋顶,他老泪潸然,哭哑了嗓子。转瞬千年,成都的杜甫草堂很干净,但没有泥巴墙。

  古人住在泥屋里,似乎比现代人更享受。花蕊夫人住在茅草屋里,读她的“内人承宠赐新房,红纸泥窗绕画廊”辞,犹可见艳妇之面,气色窅然,自得其乐。白乐天更悠然自在,他的红泥小火炉烧得多旺,一句“春泥秧稻暖,夜火焙茶香。”道尽了平民生活的温情,还有雅致。屈原流落民间,他寄身于自已搭建的花屋,仅可容二、三人而已。这如何也经不住风雨,瞬时凋零坍塌,诗人也短了命。以泥为屋,接住了地气,人就活得滋润,和谐,均匀,物厚,年寿。

  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人都巴望住上青砖红瓦房。那时,村村开始建砖窑厂。泥胎碳烧而成砖瓦,于是,村里请来了几个擅砖瓦术的河南人。河南师傅带着一村人给窑厂选址。我们村的'土地大多是油沙土,只有南梁地界上是黄泥土。窑厂选址在南梁南头。河南师傅说,泥是泥,土是土,不是一回事。泥可做砖瓦,土不能做,沙更不中。古写“埿 ” 字,泥就放在土之上。就像棉织替代不了丝绸 。

  做砖的黄泥粘如糯米,砖匠像揉面一样。先挖,再筛,揉擀,浇水,发酵;次日,再如此这般打弄,一堆黄泥整得像擀面的面团,粘、细腻、有劲道、看着舒服。砖匠手捧黄泥,死劲砸进木制的砖盒里,拍压结实,撒上干沙,然后,“啪”的一声扣在地场上。做砖胚俗称“搬(读三声)砖”, 做出来的即是泥胎。

  千叶瓦的制作,更像一次行为艺术。砖瓦匠的动作轻盈似舞,前仰后合,腰肢扭转,手指轻抚泥片。薄薄的泥片敷在圆弧上,旋转轴心,细如毫发的钢丝切割边沿,多余的泥片带着清水,闪着金光,像木匠的刨花一样翻飞,果真如丝绸一样飘舞。厚实的泥,有了灵气,有了浪漫。

  为什么我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我们不妨把歌者称呼“泥土诗人”,他的名字叫艾青。其实,黄泥并不脏,它只是不适于呆在人居的屋子里。所以,人类便把它变成另外的物相,而泥的本质未变。泥回到原野,能生长树,生长花,生长庄稼。深厚广大的泥土承载了万物生灵,还有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