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梧桐散文

王明刚

梦中的梧桐散文

  上世纪末,刚参加工作半年,经人介绍认识我现在的先生。说不上朝思暮想,淡淡的日子,他长我三岁,感觉他是很厚道,很老实的人,而且那时对我是百依百顺的,自己本不是太多梦想的女子,感觉一辈子找个爱我对我好的男人就可以了,那时我的内心世界,几乎是用童话建筑的。我以童话般美丽的心境预祝和期待我们永远不息地奋斗追求,去达到幸福理想的彼岸。

  父母和两个姐姐对他也基本上没大意见,一致认为是个本分男人,母亲感觉我心眼儿少,没心机,他能啥事儿地谦让包容我,以后不会受气。只是他家是农村,怕以后我受苦。

  当年就结婚了,刚满23岁,结婚时因没房子,他说少买家俱,搬家时难搬,我接受了。只要有爱,其他的都不是重要的。

  租房子的日子对我印象很深刻的,尽管不是太久,但那深深的常年湿润的胡同,那梧桐深树叶子遮满天的院子,那美丽花翅膀的蚊子,绿翅膀鼓着一对晶莹眼睛的硕大苍蝇,都是让我记忆犹新。因没有排水沟,胡同所有的住户洗了衣服要么泼在院子里,要么泼在胡同里,等待着阳光蒸发,土地渗透掉。因为常年湿润,适合农作物生长,狭小的胡同里自前至后竟生出了两排生机盎然的野草,象两排威武的士兵,迎接每一位住户的到来,风一吹,哗哗啦啦地响起,仿佛是欢迎的歌声,若晚上出去散步,常有蚂蚱蹦跳着,抚摸你的脚踝,漠视你的存在。

  除了生存环境是令人铭记在心外,当时的人文环境也是很残酷的。先生有一姐一弟,且是他家惟一考试出来的才子,姐长年卧病在床,故嫁在邻村一个很老实很穷的人家,一个弟弟,比我还大一岁,在农村也结婚了。因婚前羞与去他家拜访,据他说过他家“一般情况”的家境,我没放在心上,我感觉一般就是温饱多少有点存款的大众日子,哪知却误判了。因此没想到他家是如此极致的贫穷,简直瞠目的地步,等发现时,已为他妻。他家那时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人口多底子薄,也是他家的基本概括。家中老奶奶,爹娘,还有弟,弟媳,全拥挤在那个狭小、简陋、古老的屋里吃饭。

  人家养大了儿子,就要回报的时候了,不管你当时结婚时给的多寡,即使不给,你该尽的义务也要尽的。于是无穷无尽的烦恼,很快地把新婚的幸福感打破。因为家里住房的狼狈,一般情况下我们是不在家住下的,若实在无奈住下,就要把八十多岁的奶奶那屋收拾一下,在奶奶的里面铺一床被子,让我和爱人通腿。于是因为这样,让我从内到外地厌烦他们的家,包括他们聊得内容,他们油迹斑斑的碗筷,他们黑古咙咚的屋里,他们厨房呛人的烟熏火燎的难耐,都让我在那度秒如年,表现在脸上,就是在他们说笑的时候,冷着脸,不发一言,如冰雕似的不动。

  每每回家,先生是很要面子的,总是买不少东西,这样,我们每月不多的薪水在我们非常节省的原则下还是花的精光。不知不觉的,以前所谓清高的我,开始发牢骚,叹物价,指陈社会歪风的愤懑强烈之情,而且开始声东击西的找茬,开始貌似无心地抱怨,羡慕别家幸福女人的荣耀,诸如这些,如阳光下的幼苗,在不可抑制地拔节,长成大树,一日日地荫盖着心里温暖的阳光。以至于爱人有天若有所思地说,原来你骨子里是崇尚奢侈的家伙。

  心里是很委屈的,关键是这个婚姻是自己拣的,在父母面前又不太好意思地表现不满意,回来时会冲着瞠目结舌的先生,河东狮吼,而此时他往往只是劝解,不接我的话茬,因没有对手的吵架又让我找不出发泄渠道,有时就离家出走,在冷清的街上乱逛,故意地在行驶着的汽车跟前走过去,往往回头,后面一定有他惊慌的身影,就更得意起来,有种自虐的快感。年轻啊,那时。等逛累了,回到家,面对着他刚沏的一杯茶,喝到肚里温暖的,气也就消了。唉,过呗,谁让我当初选择你哩。

  不想这时一个生命在体内顽强的生长,得知消息时,我们不知是喜还是忧,根本没想到,看相关书籍说是母亲的喜怒会影响孩子的发育成长,毕竟是女人,毕竟刚成了准母亲,一刹那,母性的光辉在我心头闪光。随着渐渐体型的伟岸,吃饭渐长,那时先生也的确很好,买水果,买元宝虾,煮鸡炖鱼,每天让我吃得满嘴流油,身体如吹起的气球,迅速的膨胀。以至于回娘家,妈妈劝我,少吃点肉,多吃水果。

  脾气慢慢淡了,和他生什么气,孩子父亲呢。对于他家,正好,有了理由不用拜访。那时他不是太忙,下了班吃晚饭陪我散步,若想要什么,他会当即买下,想想也真好。只是他父母对我这种用他们的话是“不过日子的大吃二喝”非常不满,看我和他儿子的体重成反比,用他们村上的例子劝说儿子不能惯出我的这种毛病。我偏不理会,他们往往不站多久就走,我想是因为化肥农药或者家中红白喜事的缺钱,来和他们养育的儿子要债呢。

  再说下我们租房子的诸多趣事,我们租了两间民房,说是两间,实乃一大间大小,中间有一横梁相隔,外间除了摆了个餐桌,加一沙发茶几,无他,里间有一床,一桌,然后就是纸箱若干,放鞋子用。那三间是几易房主,我们在那儿住了一年多,变换了三家。我们的房间是冬冷夏热,房间后面没有哪怕一点小小的窗户,不形成对流。墙壁不断地脱落我们刚开始来刷的白色的简易涂料,点点泪痕隐隐不断。夏季不大的小院里那两棵仿佛接天的梧桐树伸出他美丽的臂膀,风一吹,哗哗啦啦,春天飘落紫色的梧桐花,秋天则是秋叶满地,夏天则是不断地掉下绿色的硕大虫子,让我每每在院子里走动,总担心不小心误杀一个无辜的小生命。

  第一个邻居是一对再婚的夫妇,男的是司机,女的.在纸厂工作,男的隔好几天回来次,女的也不大回家,若两人都在家,必是一番争吵,那次我亲眼看到女的举起菜刀追男人,很少说话,彼此见了,只是招呼,回来了?上班啊?吃饭了?等。没住多久,就搬走了。后来搬进一对刚结婚的夫妻,男的在公安局,女的在检察院,男的相貌英俊,女则普通,个矮且面有若干疙瘩,开始还能听他们说笑,后来,不知为什么争吵,摔东西,用很难听的话互相辱骂对方父母,再后来,男的好久不回家,女的深夜十一点还不睡,等男人,后来见过男的父母来和女的吵一架,后来也搬走了,不知所向。

  院子只有一个水龙头,共用一个,因此我们在本是很潮湿的居室里贮水若干,备停水,冬天结冰之需。因此,我们的被子从来是潮湿的,冬天凉凉的,似抚冰入睡。洗衣服也是很节省水的,因无下水道,深怕导致水流成河会成为众人之的。

  再后来搬进一个焊锅炉的,白天在这儿作业,晚上收工,基本上对我们不太影响。晚上两个大男孩在这儿住。这就有点问题了,只一个厕所,我们一般和那两家是相安无事,因他们不大常住,基本是我们自己使用,而这两男孩一来,厕所问题就深刻暴露出来。我们用一纸板钉在墙上,上书“无人”,反面则是“有人”,有时内急,忘记翻纸板,看到有人在外,再内急也要等,却等了好久,不见出来人,差先生探视,空空如也;当然有时却也有人在里面,却是无人状态,进去,见一蹲者或立者,不觉面红耳赤,互道对不起,退出来,对厕所那时是深恶痛绝,若能拥有自己的专门的卫生间曾一度是我近乎奢望的梦想。可笑吧。而且厕所没有顶,进入其中,白天可仰望蓝天,晚可仰望星辰明月,下雨天则是打伞前行,夏季则有白胖小虫徐徐前进,令人恐怖万分。而且清理厕所要侧耳静听,外面有一老人喊挖厕所啦!当然需要交二元清理费用,而余味要好几天散尽。那几天几乎不敢去,衣服的纤维里仿佛是海绵,丝丝缕缕都饱含不可人的气息。

  正当我心情沉重,身体沉重之际,听说了一个好消息,他单位要建房,喜从天降,第一个感觉,是拥有自己的厕所了。消息是好消息,可是购买需要资金啊,我们每月的薪水基本上全部花光,存单上只有我老妈给我的一万元陪嫁,再加上我们小额储蓄,不到2000元,而房价则是柒万左右,这还是成本价,据说。无奈何,我们求助两方父母,知道婆婆家也白搭,但还是侥幸地抱着天上掉馅饼的心态,去问下。回答的太令人失望,不仅没搞来一分钱,先生还被批评了一番,不知道家里作难吗?不知道你上大学花多少钱吗?不知道你弟弟结婚花多少钱吗?不知道你奶奶要长年不断药吗?不知道等等。

  那要我们怎么办,你那个儿子有房子,这个儿子也应帮下呀。我气不过,插了句。你还说呢,你看你胖的,整天吃好的,不知道攒俩儿个钱,你们若一个月存500,一年也不就是6000了,光吃了有什么用?我当即泪下来了,他们那意思让我苦着孩子,从牙缝里省,他妈的。心里有气,却不料嘴里飘出来。偏偏耳朵不聋的公公听到了,冲先生大发雷霆,要他教训我,而且说以后我们不大给你们要钱,就是给你们钱了,听听,这是什么荒诞逻辑,也只有那我的亲爱的先生的爹才会说出来。先生那时表现的很好,他当然不会对我实施什么教育,我们狼狈而逃。

  我们去了我妈妈那儿,我流泪了,第一次感到没钱的悲哀,老爸老妈给我们雪中送炭,我们又贷了二万多,终于把房款在交款前凑齐了。

  孩子出生了,婆婆送来了小衣服,我冷着脸不看她,每天先生为我煨鱼汤,鸡汤,可那时却什么也吃不下去,吃几口就再也难以下咽。孩子出生在夏天,在我们租的房子里,不能吹电扇,那时也没空调,整天真是水深火热之中。婆婆送来的米饭,上面一层的油,她的粗声大气的狂吼,她的语言丰富地喜嗔孩子,都让我感到几乎崩溃。若是真有地狱的话,穷苦女人的月子应是体验到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先生在婆媳之间疲于奔命,常顾左右以言他的调节,但我们都是互不相让,婆婆常回忆当年她尊重婆婆的历史,我冷语相讥,谁让你是依附到男人身上了,我是有工作的人,时代不同了,听好了哈。常常她叹息,看不起她云云,而我在与她屡次交战中的胜利让我有了很优越的快感。而妈妈每每来时,总是赞婆婆辛苦,知女莫如母,屡次暗地警告我要尊重老人。她喜欢咸,我偏喜欢淡,她喜欢菜烂,我偏喜欢整。有时看到先生黯然神伤的样子,有点心疼,就说,早知你没断奶,还不如不结婚的好。一下子勾起他咆哮的激情,孩子哇哇大哭,我则安静地看着,听婆婆和她儿子的对话。

  先生单位的小王,他妻和我是同事,屡屡眉飞色舞地谈论着对房子的装修,恨不得把人民币都展开贴在墙上,我是不能和他们相比的,他们有工头爹作后盾,我们顶多买个冰箱,洗衣机。同样是女人,我们眼下的生活已经毫不夸张地可以冠以贫困二字,更要命的是,这两年的广告消费品令人眼花缭乱,我们岂会槁木死灰?

  有时与先生坐在很闷的家里,会口头设计我们未来的蓝图,他是搞土建工程管理的,也学过设计,因此,他一说起来,我们面对惨白的墙壁会感觉蓬荜生辉,仿佛已仪态万方地出入自己的楼房。有时下雨,年岁很久的房子,常是滴滴嗒嗒的不停息,室外狂风暴雨,室内则是嘈嘈切切,大珠小珠落玉盘,搬出铁盆,塑料盆,节奏不一,却又万众一心。后来我们就买了块塑料布,遮上房顶,每每他不回来,我也不敢上那房顶,只是据记忆中的漏雨处,设置上盆景,静待着一场音乐盛会。

  后来,孩子会坐着吃点小饼干时,我们搬到新居,终于结束了租房的历史。婆婆公公谦卑地来到我们的新家,不无羡慕地抚摸着这那的,不住地啧啧赞叹。没你们家一片瓦呢,我这房子。我恨恨地说。

  后来慢慢地收入高了,几年内,我们还清了所有借款,本是无债一身轻,可不幸的是先生奶奶有病住院,一年中住了两次,他的姐姐不幸得了肾衰,需要透析维持生存,沉重的打击让婆婆公公也是心里焦虑,很快也承受不住,这样,几个亲人先后住院,不说先生跑前跑后的照顾,单是花费,就令人啧舌,看到存单上数字在迅速减少,而孩子的奶粉钱,零食钱,水果钱,衣服钱,都提前透支花得精光,吵架开始了,开始力气十足,最后筋疲力尽地在孩子的哭声中结束战火,而后互相道歉,为什么现在脾气变得这么坏呢?

  有天先生回来,神秘兮兮地说有人找他设计点东西,承诺给1000的劳务费,本是哥们,爱人不大好意思要的,后来,他很辛苦地在电脑旁呆了几夜,双眼泛着红丝,交付给了那人,推推让让的,先生收下了钱,这意外之财,让我们惊喜了好几天,可是一想到他晚上很晚了,还不休息,心就有点痛,而且晚上孩子闹,还会吵醒他,一想他这样会很辛苦地前额上刻满辛劳琐碎的皱纹,这钱就更是花得不安。

  一种悲哀升上心头,我默默地拥抱住先生,算了,钱慢慢地挣,去他妈的冰箱!我们当时原计划几次买冰箱,皆因他家中有事而搁浅。

  后来,他姐姐离世,我们当时都在身旁,听到他姐姐张开干燥的嘴唇,嘶哑着嗓子叫兄弟救我,先生一直把头埋在臂弯里,我们已是实在是拿不出任何的钱供姐姐作透析了。我理解他,作为家中惟一出来的孩子,是他们的希望,至少他们感觉我们过得比他们强。

  后来他奶奶离世,我们都回家呆了好几天,婆婆公公不断地来夹给孩子菜,小心翼翼地给我们要钱办丧事中的花费。我心痛起来,几年的婚姻,不知不觉,爱人的痛已深刻地牵挂着我的神经,我们已很少吵架,也很少在乎对他父母付出的多少,也不太计较他精打细算的弟弟弟媳,都是一家人啊,牵一发动全身。

  出殡那天,我扶着婆婆,听她嘶哑着嗓子哭泣,也流起了眼泪,看着头发花白的公公,婆婆,我的先生眼睛红肿,我的泪再度洒落。

  后来,我们收入年年提高,渐渐地感觉到经历过的岁月,那时几乎觅死觅活的仇恨,都已消失殆尽。饭后,我们一起散步,辅导孩子做作业,感觉到相濡以沫的息息相关。

  自开始进入他们家走过了多少苦涩的岁月,这么多年,仿佛看开了一切,亲人嘛,因爱走在一起,渐渐生成亲情,渐渐地感觉血浓于水。

  虽然经历过贫穷,虽然曾向往过奢侈,但走到今天,步入中年,我们依然无悔当初的选择,选择你我,是命中注定的的缘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