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老母圆梦的散文
那天是清明长假的最后一天。
早晨接了一个来自北京的电话。电话是我姑姥娘的女儿——我的表姑打来的,说我八十四岁的姑姥娘,已经病了很长时间,好几天吃不下东西了。神志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清醒的时候,时常念叨我娘的小名,希望弥留之际能见我娘一面。
母亲常常给我们讲小时和姑姥娘在一起的故事,但因为相距太远,她们已经整整二十年没见面了。母亲比姑姥娘小三岁,身体虽然还算健康,但是否能经得起千里之遥的颠簸,也是个未知数。再说,当时的经济条件也很有限,来回费用也需要先去筹借。
我心里装着是否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母亲的困惑,来到了母亲的住处。
母亲是个勤劳节俭之人。自从父亲生病后,她就靠捡废品卖钱给父亲买药。我和弟弟多次劝解都没用,母亲只有一句话:“你哥俩手头都不宽松,都有自己的家庭,要养家糊口,供孩子上学。我能捡到一分钱,就能减轻你哥俩一分钱的负担。”
父亲去世后,母亲仍然坚持去捡废品卖钱。因为我们村子里有个集,每到集市上,四里八乡的村民都会来赶集,母亲又在门前圈出一块地,为来赶集的人看车子,收取微薄的费用。
我进门的时候,母亲刚收拾完房间,正准备出门。
“你不是去镇上打工了吗,今天怎么没去,有什么要紧的事?”母亲紧张地问。
我笑了一下,“没事。好几天没来这里坐坐了,在门口路过,进来看看。”
母亲不信,“别骗娘了,现在正是要去上班的点,没事你决不会在这个点过来。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母亲的追问下,我只好把表姑打电话的事告诉了母亲。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给你姑打电话,我和她说句话。”
表姑又把对我说的话,在电话里对母亲说了一遍。最后说:“大姐,我知道你也是八十高龄的人了,身体能行的话,就来一趟。如果觉得勉强,不来也没关系。毕竟一千多里地的路程,我也在为你路上的安全担心,不知把这个消息告诉你,是否妥当。”
母亲对着手机大声说:“妹妹,你放心,我身体没事。要是不能见你娘最后一面,我会后悔的。”
表姑的声音哽咽了,对我说:“老大,听姑的话,这件事千万要考虑周全。你姑姥娘已经这样了,可别让你母亲再出事。”
关了手机后,母亲含着泪说:“你姥爷弟兄五人,只有一个妹妹。我和你姑姥娘从小一起长大,你姥娘去世早,你姑姥娘处处关心保护我,对我像亲娘又像亲姐姐。现在,活在世上的,就你姑姥娘一个人是娘的长辈了。我能不去见她最后一面吗?”
听了娘的话,我想了想说:“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路上要是出点事怎么办?”
母亲坚定地说:“不会出事的。娘不晕车,再说咱坐火车去,既省钱又舒服,六七个小时就到了。”
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母亲下了决心,要是不依她,她肯定会很伤心。要是依了她,上个月的工资已经花完,这个月的还没发,路费从哪里来?再说,弟弟、弟媳会同意吗?
母亲看我犹豫不决,猜出了我的心事,“你放心,我会给他们说,这事是我自己决定的,就是路上真出点事,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我还有自己积攒起来的五百块钱,可以拿出来做路费。”
看着母亲满是期待的眼睛,和布包里一大堆一块、五块、十块的零钱,我的视线也模糊了。我拿定了主意,对母亲说:“你收拾收拾,我出去一下。弟弟在外面打工,这事就不对他说了,我给弟媳说一声。”
弟媳也怕母亲路上出事,但见我心意已决就没坚持,把家里的仅有的五百块钱现金给了我。我又在村里借了一千块钱,领着早已等在大门口的母亲准备出发。
虽说已到了暮春天气,北风一刮,身上还是凉飕飕的。这时已经上午十点多钟,通往县城的客车,上午已经没有了。我和母亲顺着路边往前走,期盼能搭上辆过路车。
随着一声鸣笛声,我回头看到了一辆返回县城的出租车。
上车后,司机听说我要坐火车带母亲去北京探亲,顾虑重重地说:“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出这么远的门能行吗?”
母亲回答:“年轻人,我年龄虽大,身体却很健康,不会有事的。”
司机“嗯”了一声说:“只是现在正赶上清明放假,县城里小站里的火车票也不好买。看你娘俩兴这个心也不容易,不如我把你们直接送到德州总站,车费好商量。”
我连连致谢。
德州火车站买票的也是人山人海。
我领着母亲走进火车站旁边的一家商店。店主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
我说:“大姐,这是我娘,我们是来坐火车的。麻烦你给老人家拿点吃的东西,让她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买火车票,一会儿过来付钱行吗?”
大姐满面含笑,“好。你去火车站看看吧,大娘我照顾着。不过今天的火车票应该买不到了。”
我到售票口一问,当天去北京的火车票果然没有了。
我不知所措,母亲也着急起来。
商店里的大姐说:“别着急,我认识一个往高速长途客车送客的出租司机,可以为你们联系一下。至于能不能把你们送上客车,我没有把握。”
不大一会儿功夫,一位中年出租车司机匆匆忙忙地赶来。一进门就嚷嚷:“你火烧火燎地把我喊来,耽误了我好几桩生意。你说的那娘俩在哪里?”
我赶紧站起来迎过去,母亲跟在我身后。那司机愣了一下,“这位大娘和这位兄弟吗?”
“是,是!”我连连答应。
“开玩笑。这样的客人,就是钱不挣,我也不能拉。大娘这么大岁数了,就是我把她老人家送上高速,人家客车司机也不会答应,路上出了事谁负责得起?”
大姐在一旁笑着说:“别着急,听我把原因说一下。大娘的姑姑在北京生活,二十多年没见老家里的人了。现在已经好几天吃不下东西,唯一的愿望就是见一起长大的侄女——也就是这位大娘一面。大娘赶了好几百里路才赶到这里,今天的`火车票又卖完了。你想想,要是有别的办法,你这么忙,我能叫你出面吗?”
司机想了想说:“我跑一趟倒没关系,人家客车老板不知能不能答应带大娘。”
上了出租车,司机问:“你们和那妇女什么亲戚?”
我脱口而出:“没亲戚,以前并不认识。”
司机若有所思,“亏得她有这样的好心肠。你们这种情况也挺让人感动,不过风险也不小。我家里兄弟姊妹五六个,都常年在外面奔波,家里只剩下老父、老母。常想回去看看,为了挣钱却难得回去。去年春节前回家,想接父母出来散散心,父母说什么也不同意。你应该也知道,农村里条件都不太好,我发现父亲身上有股异味,就花费了很多口舌,说动了父亲,要带他来德州洗澡。没想到洗澡时,父亲晕倒在澡堂,住了好几天医院。事后兄弟姐妹把我埋怨了个遍,现在想起来还后怕。经历了这件事,再看现在的你。兄弟,你比我胆子还大。”
我笑了笑说:“大哥,我也是觉得亏欠老人太多,才大着胆子去做这件事。老人为我们辛苦了一辈子,在老人们还健康的情况下,能为他们圆个心愿,也是儿女的责任。可一路走来,听到你们这些好心人的顾虑,现在我也有点后怕了。”
很快到了高速路口,司机对我说:“你娘俩就在车上坐着别下来,我先去给客车老板谈谈。等谈好了,我叫你的时候,你再领着大娘下车。”
一辆京福长途客车在高速路口停下来,客车司机下了车。两个司机啦了好一会儿,才招呼我娘俩下车。没想到客车司机一见到母亲,就反悔了,“对不起,大娘这么大岁数,这责任可不敢承担。”
送我们来的出租司机也不示弱:“讲好了的事情,就不能变了。现在后悔晚了,不但你要拉着这位大娘,还要在下铺为大娘腾出个位子来,收上铺的价格。”
车上的客人一个劲地催促开车,两个司机僵持不下。最后客车司机终于让步,“上车吧,路上开慢一点吧。”
我搀着母亲上了车,司机又动员一位客人把下铺让出来。下车时,司机苦笑着对我说:“就因为这位探亲的大娘,今天这趟车晚到一个多小时。”
姑姥娘一家人见到我母子激动不已。
病床上的姑姥娘双眼紧闭,脸色蜡黄,一动也不动。表姑轻声说:“昏迷好几天了,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大姐现在旁边坐一下。我去招呼一下,看看还能清醒过来吗。”
表姑走到姑姥娘床前,小声说:“娘,老家的大姐和外甥来看你了。”
姑姥娘身子微微一动,慢慢睁开了眼睛。很费劲地说出了一句话:“骗我吧,在哪里?”
母亲走过来,“姑姑,我在这里。”
姑姥娘脸上有了一点血色,紧紧抓住了母亲的手,激动地说:“可把你盼来了,总算见到老家的人了。”
姑姥娘的孩子们都围上来,姑姥娘意外地都叫出了名字。表姑高兴地说:“怪了,见到老家的人,娘的病一下子好了。好长时间不认得我们了。”
姑姥娘不住地对母亲嘘寒问暖。我怕姑姥娘累着,就说:“姥娘,您先歇歇,我和娘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呢,等你好了再聊。”
姑姥娘说:“你姥娘死得早,你娘这辈子不容易,你要好好待她。我没事。你娘俩一路上受累了,好好歇歇。”说完,好像很不情愿地闭上了眼睛。
值班医生走进来,为姑姥娘测了一下血压,做了最后一次心电图。遗憾地说出一句话:“病人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
三天后,我买到了回程的火车票。
很庆幸,帮母亲圆梦的道路上,碰到了很多主动帮忙的好心人。
很庆幸,母亲回家后身体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