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曾与我们温婉相安散文
相比于现在手机随时可看的电子书,我更喜欢订装成册的纸书。好似亲手写的信笺,好似上世纪九十年代用老相机拍下的老旧相片,你翻阅着它们,能真切地体会那种手接触在上面的颗粒感,就仿若那一行行的玲珑小字,经桑田叠浪,与你在山河岁月里相逢,它们一路走来的那漫漫来时路,落字倾城,落眼心安。
在网络还没有普及的年代,每年春节,我都会用家里给的为数不多的压岁钱和平时积攒的零用钱,去小镇上买一本书籍或者杂志。一本好书几块钱的价格,在那个年代,对于一个上有老下有两小的农村家庭来说,已算是比较奢侈的消费了。这样的“奢侈”,在我十二岁之前,每年一次,从无例外。
那些年里,不像现在有各种各样的书本可供挑选,通常纸页都是老黄老黄的,背景全一色的灰白,景物也单一。那时候觉得它们特别的一般,也并不如何珍藏。如今每次瞧着我房里仅剩的残破不堪的几本,嘴角的笑都会溢满心底。破旧的它们,是我成长路上最宝贵的见证,曾温暖了我的青春年少。
小时候每次买回来,母亲都会从我手中接过书,将它们放在专门腾出的一个小抽屉里。用她的话来讲,以后改变命运可全靠这些了,得好好保管着,可我对她的行为越来越讨厌。以至于后来每次买回,我都直接赌气式地丢给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去看它们。
但妈妈的性子始终不曾淡退过,每过一段时间,都会从小抽屉拿出一本,小心翼翼地抖落掉上面的灰尘,然后像捧着珍珠一样小心地打开,挑选一些好看的篇章或者某些段落。她一边指着我看,一边轻声念着。
那些被轻念出来的字句,像位慈祥的老者,而时光,像老者的眼睛,真实而温柔地注视着。
在那些寻常的日子里,在很长一段的时间,我喜欢坐在门前的小院子里,手里翻着本书本,偶有人经过时,快速地读上两句,而大多时候我都在瞧着爷爷,爷爷砸吧着嘴抽的老烟在空中转着圈,听着他嘴里絮叨着些已经不合时宜的他们那年代的往事。偶尔回头望望屋子,看看母亲,在昏黄的灯光下蹬着那台与我一般年岁的缝纫机。脸有桑田,眉挂笑意。
吱吱呀呀,吱吱呀呀……
一些岁月,就在母亲的缝缝补补里,老成了旧光阴……
再到后来为了我的前途,一家来到繁华的城镇生活,他们不分白天黑夜地忙着,而我,迷恋着车水马龙繁华若梦的城市,渐渐不怎么去买那些纸质书本了,也慢慢忘却了母亲不辞辛劳陪读的初衷。
好像来到城里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和母亲单独待过,更别谈一起翻看某本书籍了吧。母亲偶有闲暇让我读些书给她听时,我都是厌烦地回道:“不是有手机么,自己随便搜索看去呀”,然后就再无下言。
大概每一个孩子,都会成长为试图挣脱母亲、家庭的大人,你再不是小时候依偎在妈妈身旁的孩子,而是渴望独立、厌烦亲密的少年。我们把亲密时光留给路过的陌生景色,给萍水相逢的路人,给终须一别的朋友,却不再给血肉相连的亲人。
直至前些年家里出了车祸,叔叔离世,父亲骨折住院。母亲既要照顾住院的父亲,又要照顾正读高三的弟弟,还要为父亲与叔叔的车祸打官司。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全家的担子都落到了她的肩上,没有片刻的闲散。
当我从大学坐车回到家,在医院见着忙碌的母亲,看着那眉间深深的褶皱,发间偶尔穿插的丝丝银线,那一刻,自打出城生活就再也没有哭过的我,眼泪哗地一声就止不住地哭了。
父亲,老了。母亲,也老了!
时间,走得可真快呀。像一匹野马,一放开缰绳,再停下时,时光就成了镶在记忆的老照片。
除了一些记忆,剩下的还是记忆。就像曾经爱不释手的.纸质书籍,难求一本的杂志,都不再是选择的主流,随着岁月一一老去了。
父亲和母亲,就这样老了开来,挡也挡不住。
这人老了,再加上有病缠身,就反倒像个孩子,吃也闹,不吃也闹。父亲,就是这般。动不动,手中的拐杖,就顿了地,磕得亮闪闪的瓷砖,光影乱晃……
只是,苦了我的母亲。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一直都是好看的女子。素着脸,清水扫眉,笑一笑,两颊会有浅浅的酒窝……
不知何时,母亲的酒窝,突兀着,竟然就不见了,消失了,成了一枚跌进茶碗里的月,被锁在记忆的古井里。曾经的发,也乱了,银色的白,一轮一轮地冲击着母亲的乌丝,从发根蔓延到发梢。令人看了,便心生几许悲凉……
家中,曾有一方镜。某年某月某日,这镜子就破了。莫名其妙的,碎了一地。
母亲,将破了的残镜,安静地扫,安静地倒掉。我说:有空,我再给您换一块镜吧!母亲笑笑,摇摇头,说:算了,有镜无镜,又有何种区别?说完,母亲转身进得房去,除了声轻微的叹息,余下的都是翻看书纸的声音。
这哗啦有序的声音里,母亲的背影成了一道窗下的剪纸,在灯火里,从天上走到人间。我是知晓母亲不再要镜子的缘由的。人老了,要镜子,何用?“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念一念,心都是酸的啊。
如今闲了些的母亲,依旧像从前一样喜爱看书。每日都要抽些空闲翻看几页。
偶尔下班经过一些书店,我会选几本经得起推敲的书带回家。
每次递给她时,母亲就会笑。我不知道母亲为何不喜欢手机看书,而是偏爱这些纸质的书,我只觉得,这样做了,母亲会笑,会很开心。
那么,我就这样做去。
后来偶尔闲聊,起了兴致问了她,她说拿着书本,便觉心安。每次瞧着那些印落在纸张上的字句啊,都会觉得格外的厚重与温暖。容颜再是娇好,贫苦再是艰难,终究会抵不过不曾停下的岁月,而这些实实在在的书,是一直存在不会消散的。你看着它们,仿若看到了那些灯下的作者当时是如何日复一日敲打下这一字一句的心血,也像是在隔着时空与一个太久不见的朋友重逢,说着些岁月闲话。翻着那些书,就仿佛回到了以前念书给我听的那些烟火日子。
时间一直在路上,一直在行走,也一直在消散,但生命里总有些东西是时光所磨灭不去的,它与我们曾温婉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