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幽深入梦来散文

黄飞

竹韵幽深入梦来散文

  感谢那些乡土成长的日子,一路迎着晨露迎着阳光如竹笋拔节一样生长,生长在故乡的那片红土地上。无论身处何处,总有一种自信在我的生命里流淌着向上的激情,“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一如故乡童年的竹子风雨中屹立不倒的翠绿,年复一年,复制着绿色的希望。

  ——题记

  1.

  三月,是老家乡下采挖竹笋的时节。春雷一响,一棵棵透着鹅黄的笋尖便从老家的竹林地里纷纷冒出。春分雨天过后的春笋,更是一见疯狂的长势。从成笋到雏竹,再到分枝出叶的嫩竹,整个过程就是一个经历磨难后信念的破土而出,让你对生命的张力和活力充满无比的憧憬。小时候竹笋初长,老屋里的人家便相约着去山上挖竹笋,那满山采挖的景象直到今天还记忆犹新。童年新鲜的春笋让我这个远离乡土二十余年的游子,依然回味留恋。

  竹子,是老家乡下常见的植物。屋檐后,山坡上,层层叠叠,摇曳翠绿,林立着傲然的姿态。我家的竹林,就长在离村庄一里之外名叫月光山的山坡上,从村口可以对望到那片竹林。日转星移,岁月更叠,那片竹林依然屹立在那座山头,屹立在我异乡的心里。

  月光山,极具诗意名字的一座山。她山势蜿蜓,形如月牙,清瘦如一位婉约多情的女子,侧卧在村落的西边。月亮升起,月光如流水般泻满整座山头,仿佛笼着一层轻纱。清风、山泉、林木、鸟鸣,还有地面嬉戏奔跑的小动物,无不为这座月牙形的山头增添着一份诗情画意。除了山形,月光山的取名更寓意为村人丰富的想象和传说。据说数百年前,先人刚刚迁移此地落脚不久的年代。在某个清风徐徐的夏夜,有位仙子路过此地,听到林子里阵阵笛声,悠扬顿挫,时而高吭时而低沉,令人陶醉,仙子寻着笛声走进林中,却不见人影,只看到月光下一口特别耀眼的山泉眼,泉眼身边模亘着一丛细竹。当风吹动的时候,泉眼里冒出的细流就从竹叶上漫过,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好奇的仙子停驻在那里,久久不愿离去。后来月光山的山坡上,便长出了一丛丛的小翠竹,据说是仙子点化而成。再后来的族人,更是在月光山的山坡上种满竹林,在山脚下造建了一口小水库,灌溉着山坡下的几百亩农田,繁衍着一代又一代的子孙。而在老人们的言语中,每年夏天,月亮最圆的那天夜晚,水库上波光嶙嶙就是仙女舞动洁白飘逸的衣裙在水面拂起的波纹。如果你静坐在竹林里,或许就能一睹仙子的风姿。

  童年的我,并不在乎真的有没有仙子在每个夏天的夜晚,盘坐月光山上,在竹林里聆听着来自自然的天籁之音。月光山的传说,也只能侧面说明了村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采笋的时候,我也不指望能遇见美丽的仙子,只为发现那泥土中刚刚冒出的笋尖,就足以雀跃山谷了。

  而传说始终是传说。一处地名的美丽传说,总折射着或包含着当地乡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或祈望。历代老家族人,祖祖辈辈生活在那片土地,也不例外一代又一代地传承着这样或那样的心愿或祝福,祈望着家人的平安和家族的.兴旺,祈望着风调雨顺的年景一直垂青于这块有着仙子传说的土地。老家的村庄,三面环山。月光山和后门山,一左一右,象两只纤细的臂膀把村庄紧紧地拥入怀里,护卫着祖祖辈辈村庄的族人。如母亲拥抱着刚刚睡着的孩子一样,紧紧地安抚着自已疼爱的宝贝。

  2.

  当山坡上的油菜花黄了,田野里的紫云英开了,后门山的桃花红了,池塘边的杨柳绿了,月光山上成片成片的竹林便裹挟着笋香的清风扑面而来。与此同时拉开村庄春天序幕的,不仅有温暖的阳光,和徇的清风,蠢蠢欲动的虫鸟,斑斓开放的花草树木,还有屋檐边归巢的春燕。

  月光山上的竹林,记忆时起就是集体生产队的竹林地。八十年代初期,在老家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后,各个生产队里的田地、茶树、果树、竹林等也全部分配到每个家庭。人均大人五分田地,小孩三分田地。水田或旱地随着家里人丁数增加或减少,而进行相应的调整。我家那时也分到了一些竹林地。竹林不仅给当时贫困的生活带来了家用补贴,同时也给童年的孩子增加了不少成长的乐趣。

  小时候,春笋初出的日子,最高兴的就是能跟随姐姐哥哥的身后,提着菜篮,扛着锄头,穿着雨鞋甚至是光着赤脚,穿过田埂边的羊肠小道,到一里之外的月光山上自家竹林去挖春笋。挖春笋,要小心细致,有些春笋深埋在泥土里,只冒一点鹅黄的笋尖,非得把四周的泥土用大锄头深深挖开,再用小尖锄一点一点的掏开,直到掏成一个圆坑,露出整支春笋的全部。用菜刀从笋底砍下,还不能触伤到其它的根茎。圆坑里其它的竹根茎要用泥土深填埋好,以便它来年生长发枝。挖好的春笋,放在山脚处的流水沟或者水库边把泥巴洗干净,再提回家。刚挖出来的春笋,笋皮包裹得特别紧密,回到家里还要用菜刀在笋的身上从上到下轻轻划上一刀,再剥笋皮就顺利得多了。小孩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抢着剥笋皮。没有经过水煮而直接清炒的笋片吃起来很涩口也有点苦味。所以每次母亲总会把嫩嫩的笋肉,切成几大片,放在锅内烧开的水里煮上几分钟后捞出,再把笋片切成很小很小的小薄片,放在锅里,倒点菜油清炒。平日村子里没啥喜事,舍不得宰猪杀鸡的,也提不上拿什么新鲜猪肉拌炒笋片,更不舍得跑到两三公里之外的老街砍上一丁点猪肉,除非此时家里正好来了远客亲戚,或许那时就能吃上一顿美味的肉丝笋片。那时普通的做法是,用瓦缸里储放的酸腌菜捞出来炒笋片,放油,放姜葱,放盐巴,放辣椒粉末。母亲烧煮的酸菜笋片,虽然清淡素味,但也能让全家人吃得有滋有味,甚至是碗底的那点菜汤,兄妹四人也要抢着倒进自已的碗里再抖上几口米饭吃个碗底见光。小时候一家人在低矮拥挤的老屋里,围坐在饭桌上,昏暗的煤油灯下,吃起来也特别的热闹温馨。那时挖出来多余的春笋,也会拿到老街去卖掉一些换回些盐醋,算是作为一点家用的补贴。丰收的年份,春笋太多,大都留着放在屋顶瓦房上日晒成笋干,再储放起来自家食用。而剥下来的笋皮也不丢掉,有其它用处,可以用来包清明粑或者端午节的粽子,笋皮蒸出来的糯米粑或粽子,特别清香。晒干的笋皮,湿水后也可以撕成一小条一小条,用来捆绑秧苗。

  雨后竹笋冒尖的时候,也正是采摘野菜和捡蘑菇的时候。清晨到月光山上的竹林放牛,能经常在茶树下或林子里捡拾到蘑菇,还可以摘到一种叫“苦叶菜”的野菜。“苦叶菜”长在地上,叶子青青,吃起来滋味有如苦瓜,但比较清凉,对身体有好处。炒“苦叶菜”前必须洗干净放在热水里泡上几分钟,用手把水捏干,就少了苦味。田地里播种的红花草也就是紫云英也能成为当年春天的一道家菜。初长出来的紫云英还没开花之前,绿茵茵的嫩叶茎,摘下来也可以炒菜吃,有些甜味。小时候春天吃得最多的就是紫云英、青炒笋片、苦叶菜、野蘑菇,当然还有自家菜园或田地里种的一些蔬菜和瓜果。不过,现在城里的大棚蔬菜并不和时令节气挂勾,一年到头超市的反季节蔬菜更比比皆是,也不足为怪。只是现在城里,还能在菜市场看到童年时代我最常吃到的萝卜苗、红薯叶之类的当作高价蔬菜来卖,就显得有些不明白了。

  3.

  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先后买了两只羊和一头小黄牛,但都不同年份。养羊在养牛之前,羊养了一年多时间就转卖掉。买来的小黄牛犊,原本是养着耕田用的,只不过后来,家里农转非,户口外迁,少了田地,也派不上用场,后来也买掉了。不过,那些骑在羊背和牛背上牧歌的日子,现在回味起来仍其乐无穷。

  因为年纪小,放牧的任务自然落到了我和二姐的身上。而大姐和二哥主要负责去山上的田地挖地种田,而母亲就在老屋里洗刷做饭。月光山下的水库后面,旱季时常露出一大片空地,长满青草和芦苇,面积有好几亩,平时村里小孩子的牛和羊大都放在那里。我放牛的时候,会约上好几个同年伙伴,把牛丢在那里,便溜进竹林里去疯玩,或爬树捣鸟窝或躲迷藏疯一样的玩耍,或在竹节上用小刀歪歪扭扭刻下自已的名字。有时牛跑到人家的田地里去偷吃庄稼或蔬菜,直到大人发现才知道,回家后被告状,小屁股免不了一阵子与小竹鞭“亲热”一番。夏天,有时把羊和牛直接赶到竹林地,进行斗羊斗牛比赛。那时从竹林边的荆棘深处或小灌木里,也会突然惊窜出一只只小野兔,从不远处张惶地盯着这群疯狂的孩子。等大家轻手轻脚四周包抄它的时候,小野兔就一溜烟的开跑。牛羊吃饱,自已会跑水库边饮水。夏天的水牛见了水,把身子全溜下去浸泡在水里,直到你用小石子使劲扔它,才会懒洋洋很不情愿地上岸。不过,童年的我们,夏天疯玩一身臭汗,也会脱掉衣裤跳进水库岸边,洗个凉水澡,再把牛羊赶回圈。

  小小的月光山,幽静清凉,竹林深深,留下一串串童年奔跑的脚印和穿梭的身影,回荡着一串串铜铃般清脆的笑声。虽然离开故乡二十余载,但家里的那片竹林还在,父亲退休后住回老家,年纪大了,便很少去照料,任它生长。父亲偶尔也在春笋长出的日子,去挖回一点春笋。现在的那片竹子,想想该是密密码码的一片浓荫了吧。

  对于竹子的怀念,也是基于竹子在老家那个年代所做的默默无闻的贡献,基于那些年我在老屋生活的情结和那些温暖岁月的回顾。回顾过去并不意味着要丢掉现在幸福的生活去重返那些清贫的日子。回忆只是随着岁月的增长,而越发感动于那些简朴的乡下童年生活给自已多年来朴素人格的塑造。让我在忙碌或者奔波的余暇,有个清静的角落停驻下来稍作休憩。而那个角落,或许就是老家童年的任何一个地方,可以是屋舍、祠堂、田野、山谷、学校、甚或是一片摇曳的翠竹林。

  4.

  可以说,竹制器具在当年的童年乡下生活中充当着极普通但又非常重要的角色。小到吃饭用的筷子、刷锅用的毛刷子、扫地用的扫把、睡觉用的篾席和竹床、晾衣杆、衣架、交椅、凳子、扁担、斗笠、笛子等等;大到晒谷用的大竹篾席、箩筐、围菜园的竹篱笆、甚至是盖在牛圈羊圈的毛竹片。竹制品无不与竹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那些与竹子有关的老屋生活的情景,也曾一次次地在我的脑海中闪现。

  老家种植水稻,一年夏秋两季。农忙临近收割之前,家家都会从弄常里或者阁楼间或者牛圈里清理出久未用到的旧箩筐或大竹篾席,到山上或屋后的竹林地里去砍一些质地良好、青皮开始转黄的中龄竹子扛回老屋的庭院里,张罗着请村里的竹匠师傅缝补或者赶制新的箩筐或竹篾席。大人收割后的稻谷,一箩筐一箩筐的装好,再挑到马路边或晒谷场上,摊倒在大竹篾席里风干或晒干。小孩子的任务是戴着草帽,搬一小板凳坐着,等麻雀飞下来的时候就挥舞着竹棍子把它们赶走。

  斗转星移,光阴荏苒。从读书到工作,离开老家一晃将近二十余年。多年未曾回家长住的老家,在我的梦里渐行渐远。即便是偶尔过年时节,也只是匆匆忙忙的几天,更很少去曾经的田地间看看。而且随着老家那些青壮年务工外出,更多的田地闲置着。现在山上很多童年时走过的小路已经长满荆棘或小灌木,甚至无法辩认出当年上山的小路。而童年的那些生活画面,在城市的背景里逐渐模糊。只是老家月光山上的那一丛丛的竹林,一直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深处,年年葱茏。

  竹子外表朴实平凡但内心高风亮节。一棵棵竹子站立成我乡土精神的守望者。我是四月出生的孩子,被成片成片的翠韵洗涤,在春天的竹节上刻下我乡间的乳名。感谢那些乡土成长的日子,一路迎着晨露迎着阳光如竹笋拔节一样生长,生长在故乡的那片红土地上。无论身处何处,总有一种自信在我的生命里流淌着向上的激情,“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一如故乡童年的竹子风雨中屹立不倒的翠绿,年复一年,复制着绿色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