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的伊犁散文
3月19日下午,我因为工作关系去了一趟博尔博松村学校的分校点——托逊。那里距离我所在的城市40多公里。原先打算把内地一企业家捐资建教学楼落在博尔博松村的计划,因为那里将来可能要修建一座水库而改变。我去的时候,正值下午,几天以来一直阴云密布冷风飕飕的天气,忽然晴朗起来。我的阴沉了好几日的心情也变得明朗舒坦起来,特别是看到那些幼小的哈萨克族小孩,我的心尤为欢快……
记得现代作家柔石写过一篇名叫《早春二月》的小说。其柔柔如水一般富有韵律的文字,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我曾疑心那是以才情小说家著称的沈从文作品的翻版。但后来我知道,江南人一向文化功底深厚,所写的文字大多都留有美的印记。当然,那些美终究是江南的山水给予作家们的真切感受。
这部小说后来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被一名著名导演拍摄成电影。电影中的演员表演得十分出色,而且画面也拍摄得相当完美。我于是常常向往江南二月的景象,那淡淡的飘着一股清香味的玉兰花,那柔柔的清清澈澈的一汪河水,那弯弯的似月牙一般的石拱桥,那摇橹在水面上飘飘悠悠的乌蓬木船,还有那水中嬉戏的野鸭和欢鸣的水鸟,多少年来一直在我心中幻化为一种天堂般的胜景。我向往江南,我羡慕江南人诗情画意般的生活。
但在我前几年去过几次江南后,天堂般的胜景在我的眼前几乎完全破灭了。不说那美丽的西子湖是怎样地被一群群高楼大厦所包围,让人再也寻觅不到那“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景色;也不说那小桥流水人家的苏州,是怎样地淹没在工业化的浪潮中;单是那黑黑的散发着腐臭味的河水或湖水,就让我疑惑重重:这就是我梦中的江南吗?我梦中的江南该是怎样的一种妖娆美丽啊!
我于是不再对江南存有梦幻般的想像和童话般的憧憬了。我转过头来,喜欢我的塞外江南的伊犁,喜欢被一首东方小夜曲《草原之夜》唱响世界的可克达拉,喜欢公元2000多年前汉家公主细君曾生活过的昭苏大草原,喜欢我的伊犁河,我的皑皑天山雪。我想,尽管我所喜欢的地方在许多方面发展还不尽如人意,但我依然十分喜欢。因为,这里保留着一种淳朴的民风,一种原始般的自然风光,一种令人遐思悠悠的多民族汇集而成的历史文化,一种天堂般的牧歌回响。
我想,这一切就是伊犁的春天。但伊犁的春天不是在二月,而是在阳春三月。
三月的伊犁,是孩子们的天下。那些可爱的孩子们是最先感知春天的人。因为三月的伊犁,依然如秋天般萧瑟,树木没有长出嫩绿的枝叶,小草还在残雪下面喃喃细语,杏树,桃树,葡萄树,白白杨树等,仿佛都还在酣睡着,迟迟不愿意睁开惺松的眼,只有那些天真活泼的孩子们,最先感受到了春天。在三月里,他们放飞着一只只自做的风筝,他们大清早起来站在自家的屋顶上吆喝着自己家养的鸽子在蓝天上翱翔,他们在泥泞的操场上你扭我拽地玩耍……
这一切,是我在去伊宁县的路上感受到的。我去那里,是安排落实一所希望小学的建设事宜。
伊犁河谷5万多平方公里,9个县市,240多万人口。其中少数民族100多万。主体民族13个。伊宁县是伊犁河谷的大县。人口多,面积大,生产的粮食多。享有“塞外江南第一县”的美誉。我们去的地方是该县的'麻扎乡。这里以维吾尔族和哈萨克族居多。
我们是午饭后走的。40多公里的路程,不一会便到了伊犁河谷的北山坡下。
这个叫博尔博松托逊教学点,就位于北山坡下。所谓北山坡就是巍巍天山山脉延伸过来的衣袖,它褶褶地铺展过来。坡虽不高,但也连着天山的脊梁,当地人叫它婆罗科努山。那沉沉的厚厚的云彩就是从那婆罗科努山上游移过来的,似乎还夹带着天山上冰雪的寒气。所以我们下车的时候,都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但一眼望到那面飘扬的五星红旗,看到那些天真活泼的孩子,心里又热了起来。
眼前所见到的这些稍稍简陋的教室是2006年建起来的。目前在这里上学的有5个年级120多名学生。他们都是从山里搬迁下来的哈萨克牧民的孩子。
我看着这些可爱的孩子,心里十分欢喜。虽说教室有些狭小,但窗净明亮,暖暖的阳光照进来,把孩子们的小脸都晒得红扑扑的。他们是学前“双语”(就是用母语和汉语同时授课)班的孩子,大多五六岁,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汉语了。学汉语是时下边远少数民族地区发展的一个趋势,尤其是那些大山里的牧民,渴望着自己的孩子能在幼小的时候就掌握汉语言。现在大多数民语学校都开设了学前“双语”班。可是由于缺少老师的缘故,一个学校只能开设一至两个班。呈现在我面前的,是40多个孩子拥挤在一间教室里。看到我们来,孩子们纷纷抬起头来,从他们明亮的眼神里,我依然看到这个民族所特有的那种朴实憨厚和幽默机智的性格。
或许我当过多年教师的缘故,我喜欢孩子,而且特别喜欢那些调皮的男孩子。看到那些眼里闪着机智调皮色彩的男孩子,我就似乎看见了我年幼时候的模样……
新的教学楼就建在这里。原先这里是个山坡。现在竟这样平坦,是因为不断填土平摊的缘故。你看,远处的孩子们仍在用塑料编织袋装土,尔后一袋袋背过来填埋在地势较低的地方。是的,他们仍在辛勤建设着自己的家园。这个刚下课的孩子,看我拿一照相机四处拍摄,疑惑地看着我,背着手,我猜想:他的父亲或许也是个干部,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也会背着手思考着看人了……
这两个小姑娘,听说我要照相,欣喜地又很自然地站在一起,像一对好姐妹似的,甜甜润润地微笑着,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啊。这使我想到,牧民的孩子有一个天性:他们从小团结的意识就比较强,长大了也有比较强的凝聚力。
男孩子的爱美意识就比较淡漠,甚至在这个年龄还没有意识。下课了就像是从鸟笼里放出来的鸟,喜欢疯玩。
看着我拿着相机照相,那些刚下课的孩子们就围了上来。不管他们是否能看到照片,但他们喜欢让你照。有几个胆大一点的,照完了就让我把相机拿给他们看。当他们看到自己的面容时,一个个莫名地又兴奋地朗朗笑起来了。而且我正是从这些孩子的笑脸上,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看到了春天正一步步向我们走来。
总还有孤独的孩子。在一个角落,我发现了一个年幼的孩子,他不玩,也不说话,一个人在那好像从没有看到什么人似的,冷眼淡漠地望着四周的一切。这使我想起多少年以来,他们的父辈们一直在辽远宽阔的草原上放牧。也许正是这种孤独的游牧生活,成就了这个民族的个性和内心丰富的世界,他们喜欢音乐,喜欢作诗,喜欢唱歌,如果按人口比例算的话,这个民族中的音乐家,诗人,作家,艺术家等,比我们汉民族要多得多。每年的夏季,他们都要在草原上举行阿肯弹唱会。所谓阿肯,就是那些能歌善唱的人,他们称之为夜莺,我们则称之为诗人。不过,这些诗人们都是现编现唱,或者说,一边弹着冬不拉,一边把自己在肚子里编写好的诗用音乐的方式唱出来。
我因此常常想,是什么给了他们诗人的天赋和夜莺一般动听的歌喉呢?是大自然。北方的大自然一年四季分外明朗,有高山草原,有大漠戈壁,有森林树木,有鸟语花香,有寂静血色的黄昏,有寂寞难挨的长夜。寂寞难挨的时候,唱出的歌,常常拉着高低不同弯弯曲曲的长长的调子,唱出了草原的辽阔和苍茫,唱出了生命的无奈和沧桑;欢乐高兴的时候,唱出的歌嘹亮而高亢,唱得雪山动情,唱得湖泊山泉叮咚作响,碧波荡漾,唱得大雁一步三回头地鸣叫着,洒落下一行行动人的泪水。所以我想,草原上的牧人,虽说生活方式相比农耕民族或曰现代文明而言,或许显得滞后一些,但他们的精神生活从来都是丰富多彩的。他们谙熟生命的意义。他们勇敢而不畏惧一切所有比他们更强大的力量。他们总是有着压倒一切的气概。不是吗?历史上,常常不就是这些游牧民族的力量强大过我们那些农耕民族吗?有学者说,历史的发展,正是这些游牧民族给了那些农耕民族以新鲜血液,以发展的力量。虽然这种给予的方式有时有些残酷。
我不知道这种观点对不对。我所看重的是他们在天高地远的地方,依然有着丰富的精神生活,依然有着那么多甘为心声写作的诗人,那么多的平民艺术家,那么多甘于寂寞潜心创作的作家。他们,正是他们,是这个民族永葆青春活力的力量源泉,也是最让人尊敬和钦佩的地方。
当然,这一切,需要你深入到他们诗歌的海洋里去寻找,深入到他们的精神宝库里去挖掘……
哦,或许我扯远了吧?呵呵,还是回到早春三月的话题吧。
早春三月的伊犁是令人难忘的。你瞧,远处是白雪皑皑的天山,一片片白云从那山顶上升起,又晃晃悠悠地向河谷中心地带飘来。飘过来的不是轻轻盈盈的雪花,就是冷冷清清的细雨。所以我每天呼吸的空气是夹带着天山雪的凉气的。而这个时候,乡间田野里的白杨树的枝桠上已经长出嫩骨朵了。我年少时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它给我留下的永远是朴素自然,是一派恬静优美的自然风光。
哦,眼前的一切是多么熟悉多么亲切的乡间小路啊……
在返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云,低低的一片一片地向西涌去;白杨树,伊犁河谷普遍生长着的一种树,我极喜欢的一种树,正抖擞着筋骨,预备着长出枝叶繁茂的风景来。每每看到白杨树树,我的心里就充满了向上的力量。虽说人生无常,生命无奈,但只要活着,就应像这白杨树一样,阳光般地生长,尤其是在这早春的天气里,更应该积极地吐出自己的绿芽,以装点依然萧瑟苍茫的大地……
哦,早春三月,是伊犁大地万物复苏等待着春暖花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