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尧农村的榆树和榆钱的写景散文
三月里的一场细雨,淋湿了乡村里的老榆树,薄薄的晨雾中,一串串墨黑的小绒球在榆树上悄然萌发。风一吹,小绒球摇摇摆摆晃动起来,仿佛水墨画里游动的蝌蚪,乡村也悠悠地晃动着。春风拂面柳如丝时,杨树枝儿已象一个个垂悬的风铃,在院子里,村路上,摇响春天的情话;那些水墨蝌蚪,在一阵阵风铃中,你拥我挤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爬满了树枝,晶莹翠绿成一嘟噜一串串的榆钱儿,枝头就颤巍巍地象挂满了翡翠玉坠。
年少不知愁,榆钱一上树,三五一群的娃娃就盘算去哪棵老榆树上捋榆钱。放学的书包来不及扔回家,村头那棵最高最粗的老榆树就成了孩子们的目标。蹭破了小肚皮,榆钱已经一把把捋下了,急急地揉进嘴里,让齿颊间淌满一丝馨香、一丝甜美。嫩绿晶莹的榆钱在枝条上颤动,小肚子鼓起来了,孩子们还不罢休的,捋一把放飞风里,谁的榆钱飘得远,谁的榆钱飞得高,笑声在榆钱的舞蹈中飞扬,少年时光的快乐回荡在春天的味道里。
榆钱在母亲的巧手里,变成了饭桌上美味的佐餐。凉拌榆钱,榆钱饼子,榆钱粥,常常令饥饿的孩子涨疼了肚皮。最爱吃母亲做的“榆钱苦累”。洗净榆钱,拌入母亲珍藏的白面儿,拌成小疙瘩一样,细碎细碎的,放在篦子上蒸,出锅后,放入剁碎的鸡腿葱,加入提前捣就的蒜末、盐、明油,调出来的味儿,那叫香啊!几天里“榆钱苦累”的味道都在胃肠里穿行。每年里盼着榆钱挂满树枝,其实是盼着那顿“榆钱苦累”的美味。
榆钱的生命很短,十几天功夫,就枯黄了身子,在一场晚来的风中,沸沸扬扬地漫天飘舞,像是下了一场榆钱雨。院里,野地,空气中,浮动着淡黄的身影,那片片小而圆的榆钱,结着一颗颗籽实,在泥土中,砖缝里,田畦间,寻找自己的家,待来年,那里,兴许就有一个榆树的生命萌发。
榆钱落了,叶子新生出来,乡间的空气里飘浮着青叶的味道。嫩嫩的榆树叶走进庄稼人的饭盆里,瓷碗里,有了榆树叶的`裹挟,乡下人的肚子温饱了几多天。
记忆中最深的味道,是母亲将晾干舂好的榆皮面掺入玉米面,红薯面,高粱面里,做成饸饹汤,玉米捧子饼,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立刻变得爽滑劲道。老屋的西墙上,常年挂着一个粗布兜子,里面盛放着母亲擀碎的榆树皮面,从我的童年一直挂到少年,在很多次关于老屋的回忆里,这只粗布兜子总是跳跃而出,连同榆钱儿的味道,在嗓子里轻轻滑动,时光摇曳着就走向深处。
榆树是乡村里最常见的树种之一。乡下人盖房子的檩条,大多是自家多年生的榆树或杨树,“千年柳树万年榆”,可见榆树的材质是多么坚硬。院子不管大小,必定会栽有一两棵榆树的。手腕粗细的,孩子腰粗的,短到一两年,长到十年二十年,都会有。
家里第一次盖新房,碗口粗的檩条,是父亲砍了院里的几棵老榆树做成的。新屋落成的时候,在老榆树的位置,一棵棵手指般粗细的嫩榆,已经高出了我许多。
老家的屋子二十多年了,那一根根的房檩,依然坚硬如初,身形毫不扭曲,驼起了沉重的岁月。在今天钢筋水泥垒就的楼房里,我的视线常常被阻隔在几米之间,而老屋的一排排榆木檩条,常常让我的视线和思绪穿越屋顶,飞向遥远而清香的岁月,关于季节,关于快乐,关于贫穷,甚至关于饥饿,都变得温馨和美好。
如今的乡村,榆树是很少见了,一座座新建的水泥房屋,整齐的水泥预制板或现浇顶代替了榆木的檩条。院墙也高深而阔达,整洁的院落里,或瓷砖铺路,或青灰晾场,围成大小不等的菜畦与花架,几垄菜,几棵花,院子就四季分明起来。碎砖乱石,鸡挠猪扒的杂乱再难找寻,没有谁会在院里栽下榆树了。
在榆钱串起的又一个春天,行走在乡村七拐八绕却又平坦的巷子里,我试图寻找一棵探出深墙的榆树,挂着一串串嫩绿的榆钱,跳起脚来,从那斜伸的树枝上,捋下一把清香入口。可记忆总在某个门口闪现,又从某个门口断开,乡村的院落里,我的目光一片花影,昔日的榆钱身影,难道再难将你觅到?
村庄在身后渐行渐远。
在乡村,没有哪个树种比榆树更加执著和坚韧了。无论贫瘠和肥沃,榆树都会寻一角落生根发芽吐绿;也没有哪个树种比榆树更加无私和宽容,榆钱和嫩绿的叶子,既可在贫瘠日子填饱乡人的肠胃,也可以粗劲的枝干托起乡人的屋脊,灶膛里的火苗。
如今的乡村走向了富裕,依靠榆钱、榆叶度日,依靠榆树檩条挺起屋脊的日子已然远去了,没有谁会在春天里,捋下一把榆钱儿放进嘴里品尝。那困苦的岁月化成一丝风从乡村的天空飘走了,但我总觉得,没有榆钱的乡村春天,该是怎样的寂寞和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