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写景散文
如果用人来形容,塞外的春天当如发育迟缓的小孩子,扭扭捏捏,略显呆萌,塞外的夏天,则像一位妙龄少女,悄悄绽放,青涩动人,塞外的秋天,是成熟的妇女,身形饱满、丰硕绰约,而塞外的冬天,是条汉子,粗犷有力、热情奔放。
塞外之春
塞外的春天,总是来得晚一些。
由于植树造林取得的丰硕成果,这两年塞外的沙尘已不再像过去那么肆虐,但依旧会有风卷着沙粒飞起,让人猝不及防。人们紧闭门窗,却常常会在不知不觉中走过了春天,还未看清春天的脸,便已稀里糊涂地跌进夏天的怀抱。我不想错过了春天,于是,选择一个晴好的天气,独自到田野中寻觅春的足迹。
已是阳春三月,大地依旧一片昏黄,天空却不再像冬天那般蓝得彻底,开始浮上一层又稀又淡的薄云,像少女泛了潮的双眸,显得有些迷离。雨还是稀罕的,阴晴也不那么瞬息万变。人们常说,“春天孩儿面,一天变三变”,我想那应该专指南方。塞外的春天,天气变化并不明显,如同发育迟缓的小孩子,略显呆萌一些。
行走在田间,可以明显感觉到土壤不再板结,已经变得非常松软。不过,要想满眼绿色,注定是一种奢望,即便是瞪大双眼,也只能在向阳的地方发现一星半点的绿意。那是田野里最早苏醒的草儿,腰身并不粗壮,绿裙中掺着一丝嫩黄。她们伸出纤细的胳膊,轻轻掀开头顶的土块,瞪着好奇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偷窥着大地。我知道,在她们的身边,正蛰伏着成千上万的兄弟姐妹,只静待着最后一声号令,那可能是一缕清风,也可能是一阵细雨,或者是阳光的一个温暖眼神,便会蓄势而发,绿遍原野。
不远不近的树,依旧静默着,只是隐隐地从聚拢的树荫间透着一抹鹅黄,好似蒙了一团淡淡的雾,靠得近了都恐怕会冲散。细细看去,那些枝条不再光滑,变得疙疙瘩瘩,由原来的紫褐色变为黄绿色,一些细小的芽儿正费劲地从枝干上努出来,如音符般琐碎。在一处向阳的坡地里,我邂逅了两株桃树,它们婷婷而立,树枝上已闷声不响地顶出一粒粒粉红的花苞,密密麻麻,挨挨挤挤。渠埂上的那几棵柳树,则将满头的发丝拢到一侧垂向大地,恍若一架架硕大的竖琴,过往的春风轻轻拨弄着,显得漫不经心。
燕子还没有来,但麻雀已经叽叽喳喳吵作一团。总感觉它们是长不大的孩子,挺着圆溜溜的小脑袋,机灵又淘气。此时,它们“扑棱棱”飞起一片,又在不远处“忽啦啦”落了下来,没头没脑,跌跌撞撞,却也单纯可爱。相形之下,那两只鸽子就显得安静多了。它们身形颀长,将羽毛梳得一丝不苟,此时正昂首挺胸、不紧不慢地在电线杆子上挪着方步,边走边抿着嘴,喉咙里发出几声浑厚的“咕咕”声,优雅得像两位绅士。
抬起脚,跨过一条小渠。在河套平原,这样的小渠纵横交错,由来已久,是运输黄河水的小动脉。近两年为了节水,这些小渠都被统一嵌上了青灰色的方砖,齐齐整整,远远望去,如同镶在大地胸前的一道道拉链。几个农民正在耕地和耙地,一台台铁牛突突地在大地上缓慢行走,又像在均匀地作画。一垄垄新翻的泥土,沁着久违的芬芳。农民们躬着腰,面朝黄土背朝天,用最虔诚的姿势,精心侍弄着这片土地。用不了几天,他们的脸便会如土壤一样黝黑,像土坷垃一般粗糙。他们在地上掘沟,风霜在他们脸上掘沟,既沧桑又生动,写满了故事。
站在陌野上,迎风而立,能感觉到风已收起了往日的冷峻与犀利,变得温柔了许多。如果说冬天的风冷冰冰、硬邦邦,直来直去,此时的风已有了明显的弧度与温度,吹在脸上柔柔的,暖暖的,痒痒的,好似一个个缠绵的吻。追着风的脚步,我看到她忙碌的身影。她一声口哨,惊起了一树鸟鸣;她两句笑话,逗得河流瞬间笑开了怀;她放声高歌,吸引得陌上的衰草齐刷刷扬起了头;她挥挥手臂,几只风筝便缓缓升上了天。
塞外的春天,虽然没有南方的春天来得那般轰轰烈烈,但从未停止脚步,她一直在悄悄地跋涉、默默地挣扎。看,此时她正羞答答地撩起浮尘这道面纱,微笑着向我们走来。
塞外之夏
只有到了夏天,塞外才拥有了真正的丰腴与繁茂。在春天,草木萌发得那么缓慢,望眼欲穿也只是星星点点,而花朵,更是寥若星辰。但只要一立夏,伴随着几阵小雨,绿色迅速将塞外裸露的土地席卷。
人们常说春花好,可是在塞外,初夏才是繁花似锦的季节。每逢这个时候,我便不再羡慕江南。因为我知道江南已是绿肥红瘦春色老,而我们这里叶茂花开刚刚好。以前的花朵比较单调,近几年随着政府对生态环境的重视,大量的外来品种被引种进来。漫步在街头,路两旁是一丛丛的玫瑰,玫粉的花朵开得正盛,一朵朵镶嵌在枝叶间,散发出一缕缕幽香。在通往第一小学的路两侧,种满了槐树,树上挂满一串串乳白色的槐花,将整条路都熏染得香气扑鼻。最耀眼的是天人菊,有着向日葵一样的脸庞,但花朵比向日葵小许多,也更为鲜艳一些,向日葵的花朵是金黄色,天人菊的花朵更接近于澄黄甚至于橘红。它们一大片一大片簇拥着伫立在大街小巷,将这座塞外小城渲染得与众不同。鸿雁湖里的荷花也快开了吧?去年我去得晚了,它们已现凋零之态。今年我要掐着日子去看它们,看它们静静地绽放、看它们与世无争随风摇曳的模样。
风变得温柔清朗了许多。一个春天,风都是张牙舞爪,总是裹挟着沙砬猝不及防地刮起,吹在脸上生疼,把早开的花朵打得七零八落。现在好了,打开窗户,窗台上也不会覆满尘土,风轻轻地吹着,穿过枝叶,拂过花朵,不留一丝痕迹。走在田野里,满目皆是绿色。农民们播种的庄稼正在形成高低错落的层次,葵花和玉米似在比赛,已经长到一尺多高,身形挺拔葱绿诱人。小麦也快至膝盖,它们不求长个儿,正在安静地孕育着麦穗。大片大片的麦田形成燎原之势,风起,如绿色的海洋,掀起一个又一个浪头。
入夏以来,已经下了两场雨。第一场下得比较像样,淅淅沥沥的小雨足足下了一整天,屋檐上淌下了雨水,地面也有了积水。楼前的花花草草在雨中笑意盈盈,我似乎看到它们全都张大嘴巴,贪婪地吮吸着这上天赐予的琼浆。那一场雨后,草木的颜色明显又深了一层,而花朵也更显水灵。第二场雨是夜间下的,有些欠火侯,只听到有雨滴并不规则地击打窗户,一觉醒来,我看到地面湿了,但并未有积水。等太阳一出来,倾刻间蒸发得没有了雨水的踪影。塞外的雨就是这样,来得干脆走得利落,很少有绵绵细雨纠缠不休。下过雨后的天空,像被洗过,云白得刺眼,天蓝得剔透。
这样好的季节,宅在家里怕是辜负了。于是报名参加了全国性的“万步有约”健走活动。每日下班后是我最为自由的时间,褪去裙装,穿着平底鞋,不紧不慢地行走于绿意葱茏的小径,整个人是放松的,看路边的花静静地绽放,任微风轻轻地吹过,太阳缓缓西下,时光默默流淌,不冷不热,不疾不徐,不言不语,不急不躁,一切都是刚刚好。
塞外之秋
对于我们这个塞外小城来说,秋天该是最好的季节。
春天沙尘肆虐,夏天太过燥热,冬天又寒冷至极。唯有秋天,不温不火,不冷不热,宛如成熟大气的女子,淡定而从容,饱满且芬芳,情深又意长。
天,开始变得深邃高远。澄澈的天空中,游荡着丝丝缕缕的白云。它们,一改夏日的浮躁,不再肆意地翻腾舞蹈或是泼墨挥毫,更不会动辄阴着脸抱团撕扯,带来电闪雷鸣式的喧嚣。它们开始安静下来,闲适起来,总是不紧不慢地徜徉在天际,那份洒脱,那份飘逸,怎一个“闲”字了得。
秋天的风,干净利落。不夹杂沙尘,听不到呼啸声,但能感受到它面对枝叶时的那份果断与犀利。有人说,秋风是无情的。我倒以为,这正是秋天的个性,不藕断丝连、不拖泥带水。秋风似乎要告诉人们一个道理:世间万物尽收眼底,悲欢离合皆如云烟,经历了春的蓬勃,夏的繁盛,该收获的已经收获,该错过的已经错过,何不失之坦然,得之淡然,流连纠缠只是白费力气、徒增烦恼罢了。
秋天的雨,缠绵浪漫。没有电闪雷鸣,没有狂风大作,事前没有任何征兆,往往是一觉醒来,丝丝细雨早已湿了地面,常常是伏案读书,猛一抬头,雨丝漫天飞舞。秋天的雨如此随性,它不像春雨,在众人的期盼中姗姗而来,显得略有些羞涩矜持。更不似张扬的夏雨,总是弄出轰轰烈烈的动静。此时,塞外的农事已近尾声,雨的节奏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因而,秋天的雨没了顾虑,下得漫不经心,这份淡然,使秋雨更为诗意浪漫。你很想就着它,读点什么,或是写点什么。要么干脆什么也不做,就那样静静地听雨,任雨丝润了双眸、湿了心绪。
周末,骑着自行车回村。秋日的'陌野,处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不知不觉中竟闯入了一片梨园,茁壮的梨树上,星星点点挂满了梨子。它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簇拥在枝头,青涩中带着红晕,好似一个个娇俏的姑娘,被一个灼热的玩笑羞红了面庞。
伴随着犁镐的动静,一个个土豆赤身祼体跑了出来,越看它们越像一群娃娃,翻滚着,嘻闹着,把自己整得灰头土脸。旁边的玉米,就低调多了,褪去惹眼的绿裙,换上了素朴甚至于有些破败的黄衫。扯掉枯黄的胡须,扒开层层的黄衫,露出憨态可掬的玉米棒子,身体饱满光洁,泛着眩目的金黄,灿烂得好像沉淀了一夏的阳光,堆在院里、码在屋顶,将单调的村庄瞬时点亮。
当然,种植最多的还是向日葵。大片大片的向日葵一望无际,形成海洋之势。不久前,千百万朵葵花还开得明艳动人、浩浩荡荡,热闹得像一场缤纷的合唱。而此时,虽然它们的身躯依旧挺拔,但全都垂下了沉甸甸的头。当然,也有极个别的几株,像没落的贵族,不愿垂下高傲的头,试图抓住秋天的尾巴,再努力妖娆一把。我知道,这样的向日葵,将结不出饱满的籽粒。此时,看着它们,耳边回响着父亲打小便告诉我们的那句话:越是富足,越要低头。
伴随着西天最后一抹彩霞,回到了村里。看到父亲正和一群乡亲坐在大门前聊天,兴奋地谈论着新农村建设。过去,这条小渠黄土飞扬,现在,沿小渠的土路修成了平整的柏油路,小渠也铺上了整齐的方砖,乡亲们终于告别了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日子。最近,村里又对所有的巷道进行改造硬化,还要为大家修建活动室、广场,母亲兴奋地说:这下跳广场舞有合适的地方了。进了院,母亲将饭菜端上桌,是我喜欢的笨鸡炖干豆角。笨鸡是父母养的,干豆角是母亲前不久自己晾的。母亲说:现在生活好了,想吃甚就吃甚。吃完饭,父亲拿出一张银行卡:你明儿帮我到银行查一下,村干部说这上面为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发了煤补款。父亲说:农民现在是得了实惠了,我们有这些补助,管够用了。说这话时,父亲显得心满意足,黝黑的脸上泛着幸福的光芒。
夕阳渐渐隐去,小村笼罩在浓墨般的夜色中。脱掉鞋子上了炕,钻入母亲不久前拆洗过的被子中,柔软舒适,散发着阳光的味道。伴随着父母均匀的呼吸声,看着窗外碎银般的繁星,不知不觉中跌入梦的海洋。
秋天的夜,如此静谧安详。
塞外之冬
在塞外,冬和雪是一对孪生兄弟。立冬过后,雪总是如约而至。
偶尔,他会耍性子,裹着寒风挟着沙尘。但大多时候,他悄无声息地降临,安静的仿佛一场轻逸迷离的梦。
这次,他是含蓄温柔的。昨晚未听得一点动静,今晨一觉醒来,竟发觉雪盖了厚厚一层。顿时,一种久违的快乐将我淹没。好在是周末,可以肆意地发一会呆,充分享受这初雪带来的明净与安宁。窗户成了画框,雪过滤掉了杂色,将原本五彩缤纷的世界还原成一幅意韵悠远的素描。
楼前的园子被雪装点一新,枯黄的草坪倾刻间被覆盖上了一层严严实实的银毯,青黑色的假山戴上了洁白的棉帽,增加了几分俏皮,披了一件雪被的小桥则昏昏欲睡。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几株原本枯朽纤瘦的小树,倾刻间丰腴动人起来,全成了琼肌玉体,毛茸茸的枝条吸引着你靠近却又不忍触碰。它们宛若迎宾的少女,整齐地站成两排,又像蒙着盖头的新娘,羞涩地静默不语。
这雪,可是北风送给大地的礼物,或者白云写给大地的书信,要不就是苍天为大地蒙上的硕大盖头。举目望去,远方被雪覆盖的陌野煜煜生辉、楚楚动人,像披着婚纱的新娘。听,天穹的婚礼进行曲再次奏响,美丽的音符又纷纷落下。
或许,在每个人的心底,都隐埋着这样一抹白色,这是最简单而又最丰富的色彩,面对这样纯净的颜色,心也干净澄澈起来,想到婴儿的雪肌,想到少女的明眸,想到处子的贞洁。
不过,童年的我,是惧怕白色的。那个时候的冬天总是很冷,那个时候的冬天总会有三三两两的老人离世。每每看到谁家屋顶上挂起白纸做的幡,或是村里有乡亲穿上白色的孝衫,心中便会充满深深的恐惧。而白色,也似乎成了一种禁忌,如果有孩子将用白纸叠的帽子戴到头上或是将白塑料披到身上,必然会招来大人严厉的训斥。白色,成了恐惧、伤痛、不祥、死亡的代名词。
直到去青城求学,同学们一起观看金庸的武侠剧,当冰清玉洁的小龙女出现在屏幕上时,全班的男生、女生刹那间被倾倒。她,一身白纱、云袖飘飞,不施粉黛,清新脱俗,如仙子般从天而落。丘处机曾借梨花如此赞美:“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而金庸更是这般慨叹:“她一生爱穿白衣,当真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兼之生性清冷,实当得起‘冷浸溶溶月’的形容。”
从此,我们不可抑制地爱上了白色,白裙子,白毛衣、白棉袄,白球鞋,甚至白床单、白发卡。白色,成了圣洁的象征、完美的化身,更成为一粒纯洁的种子,在困惑迷茫的年纪发芽,让跌跌撞撞的青涩岁月没有沾染尘埃,尽管质朴无华却又晶莹剔透,固守着青春的本色。
可是,曾几何时,步入社会的我们,双眼变得混沌,内心变得焦灼,开始追赶那看似诱人的灯红酒绿,追寻那不断变幻的浮光掠影。生命似乎只是成了征程,太多的人,执著地追求未来,无畏地接纳外来,却渐渐忘记了应该保持的本来。
好在,有雪,他是时光在岁末交给我们的一份空白答卷。以他的简单嘲讽我们的繁复,以他的纯粹映射我们的拙劣,让我们冷静地思索,清楚地检验,自己在这世界留下的脚印是正是斜、是深是浅?
午后,雪花再次飘落,大片大片的飞絮,像无数撒碎的纸屑从天而落,织成无数双天使的翅膀,遮掩了丑陋,庇护了弱小,温暖了苍凉。经不起他的吸引,我终是披衣出了门。伫立在雪中,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雪花浴,但愿能洗去不经意沾上的世俗之气,祛除掉日积月累覆上的精神之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