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的经典散文

刘莉莉

春雨的经典散文

  连日春雨绵绵,村庄内外阒寂无声,就是那些平日喜欢上窜下跳的猫儿狗崽也蜷伏起来了。几日来什用心颇不安,他喜欢的西兰姑娘抱恙在床,原来活泼的一个姑娘日渐消瘦,一双漂亮的眼睛深深陷落下去,失去了往日的清澈和灵动。听到自己深深喜爱的姑娘变成这模样,什用真是心如刀割,恨不能以身代受其苦。檐间传来阵阵燕语呢喃,几只燕子不辞细雨往来穿梭衔泥筑巢,两头伢猪在檐沟中拱泥寻找着食物,一边拱泥一边嘴上哼着招呼着同伴。

  西兰是这个毕兹卡村庄上最乖巧的一个姑娘。在西兰身上有着毕兹卡女人的许多传统美德,娴雅大方,秀外惠中,使她深受村庄上下老幼的喜爱。那些未婚的年轻后生们就更多了一层心思,他们对西兰的喜欢明显要复杂一些,闲暇便做着一个年轻后生该做的美梦。心仪西兰姑娘的当然不止什用一个人,村庄里的年轻后生十有七八,竟然连在县城里上班的麦舍也是很喜欢西兰姑娘的。想起这什用不由得有一点儿泄气了,心里凉飕凉飕的,觉得自己显然是没法和人家麦舍比的。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什用想到了一句俗话,心里忽然生发一丝悲凉,自己和西兰姑娘的心上人选相去甚远,西兰姑娘不当是一朵鲜花的命运。他想来想去,在邻近几座毕兹卡的村庄,不得不承认麦舍才是西兰姑娘的最佳心上人选。虽然心里很不痛快,也不甘心眼睁睁看着麦舍西兰走到一起,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现在西兰姑娘抱恙,听说好几日不下地了,看来病得不轻。有去探病的女人出来摇摇头,一朵鲜花打蔫了,西兰就像变了一个模样,哪里还是昔日漂亮的姑娘。什用听着心烦意乱,但嫌自己是一个男子,且碍于礼仪不好前往探视。

  村庄里的长者墨石爷爷从村外头回来,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远远看去就像一名古代人穿越时空走来。墨石爷爷在腰间别了一把亮铮铮的镰刀,不知他是刚看庄稼地还是做了其它什么事情回来了,裤腿上裹满了稀疏几绺泥土。后生家是要做空想家吗?不上坡只躲在屋头。什用当然听出墨石爷爷的不满来,年轻后生占着大人骨头硬朗,上坡还能抓几把粮食回来,就不愁吃了上顿没下顿。我看哩后生中真没有一个赶得上麦舍的。

  麦舍是鲤鱼跃龙门了。村庄上的人们一起扯谈时总结得的。从小一起光着屁股玩耍长大的伙伴有出息了,读书出来之后在县里谋到一份好差事,成了村庄的骄傲。至于什用这些和麦舍年纪相仿的,常被人们拿来和麦舍作比较训示子女,这让什用感到苦恼和困扰。随着年纪日长,以前心宽体胖的什用烦恼越来越多了,好像是他自己变得心胸狭隘了,也不愿主动和人搭讪。但是不能说什用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他在内心里也希望自己开明通达,并长期帮助邻近的孤寡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村庄上的人喜欢把麦舍挂在嘴边。麦舍却是没有看高自己的意思,麦舍还是以前那个麦舍,回到村庄一样找昔日的伙伴们玩耍。麦舍的念旧使村庄人更喜欢他,一个人做人不能忘本,这是原则问题。什用就很赏识麦舍的这一点,麦舍完全不像那些从县里出来的人,没有一星半点端架子的脾气,和麦舍在一起相处是那么随和。西兰姑娘要是和这么一个人在一起,村庄上的年轻人有谁不服?哪个年轻女子又不羡慕?麦舍和善出众,什用在心头甚至开始涌现小小的嫉妒,为什么自己不是和麦舍一样的优秀呢?

  我喜欢西兰。当什用和伙伴们戏言麦舍和西兰姑娘是村庄里多么般配的一对,麦舍掷地有声地说。“我很早就喜欢西兰了”听到这句话的什用心都快跳出来了,麦舍也喜欢西兰,他觉得头上一阵眩晕。之前无拘戏言的伙伴忽然沉默了,他们和什用有着同样的感受,麦舍才是耸立在他们和西兰姑娘之间的障碍,一座高大得不能挪动的障碍。伙伴们变得一言不发,被麦舍意识到了什么,于是麦舍节外生枝呵呵一笑,缓解了众伙伴的尴尬。

  你麦舍兄弟回来了。墨石爷爷忽然改口说,什用你该去看看小时候穿一条裤衩长大的人,你麦舍兄弟真是有情有义啊。麦舍回来了?什用问。麦舍昨晚回来的。墨石爷爷说得更具体了。我昨晚在西兰家碰上了。麦舍听说了西兰病重,便请假从县里专程赶回来探病的,还说县医院里有熟悉的医生,要把西兰带去城头治病。麦舍说,乡村赤脚医生医个小病尚可,像西兰姑娘这个病却是医不来,耽误了医治最佳时机可就不好了。什用听得喜忧参半,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听说麦舍将把西兰接到县里去,那西兰的病就医好在望了。我且去看看西兰姑娘和麦舍。什用不再犹疑,又不免对麦舍钦佩起来,麦舍能够不拘礼仪请假从县里专程赶回来,自己和西兰共同生活在一个村庄而鼓不起勇气去探视。和人家麦舍相比什用想起就更加惭愧了。

  到西兰姑娘家去并不远。出门转过三两个弯就到了。老远就看到屋顶上的炊烟袅袅,走近时惊起狗吠一通。黄狗,黄狗,快到一边去。从屋里走出西兰的嫂子来,黄狗好像知道自己是咬错人了,就伸出一条鲜红舌头顺从地舔了舔女主人的手表示歉意。屋里头并不见麦舍,都是西兰姑娘自家内眷,什用正自纳闷。什用是听说麦舍兄弟在这里吗?心直口快的嫂子单刀直入地问。听说麦舍回来了,要带上西兰姑娘到城里头医病,故来看看,什用难为情似地说。是啊,麦舍这一回来我们西兰的病就算是好了一半。西兰的嫂子一半正经一半玩笑,脸上掠过一个诡谲不易觉察的笑。

  你麦舍兄弟回家里去了。西兰的嫂子说,什用你先坐,麦舍还要过来的。什用耍女朋友了没有呢?西兰的嫂子若有所指地问,什用耍过女朋友么?什用真是有点招架不住。什用来了,西兰的妈妈从里屋走了出来,总算给什用解围了。什用年纪还小来着,现在没耍女朋友是再正常不过的,这般实在的小伙子还愁找不到女朋友么?麦舍带西兰什么时候走了?什用小心翼翼地打探。屋里头一阵寂静,原先说话的'女眷都停住了。西兰的妈妈重新回到里屋拾掇东西去了,过一会又出来叫人给她去打手下。

  不久麦舍就过来了。和麦舍一起回来的还有西兰的哥哥,也许是昨晚上没有休息好,麦舍脸上像晒多太阳的枝头一样倦意浓浓,一身风尘仆仆的。什用来了,麦舍看到什用显然有点意外,但马上也就坦然。哥哥,全部打点妥当,春雨稍歇我们就带西兰走,西兰的病不容耽误。麦舍向西兰的哥哥征求意见。嘀嗒,嘀嗒,灶屋一角放着一个接屋檐水的小盆,屋里不时响起雨滴打在盆子上的清脆声音。麦舍兄弟比我们有见识,但凭叮嘱,西兰的嫂子从里屋走出来接过话茬。

  西兰的嫂子能说会道巧舌如簧,哥哥却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平时寡言少语,在家里做活是一把难得的好手。我从炕上拿副棕绳下来。西兰的哥哥说着拖了一条板凳走到炕前,就要脱鞋站上板凳去炕上找棕绳。适才站在炕前的女眷们赶紧躲开了,生怕他在炕上一阵胡乱翻找落下许多檐灰来,掉在脸上染成个大花脸。什用,来帮忙哥哥捆扎一下滑竿噻,西兰的哥哥站上板凳在炕上翻找着说。叭,叭,叭,三副暂新的棕绳前后落在地上,飞溅起一地檐灰,女眷一声惊叫,大家纷纷转过身去咋舌。做事还是毛手毛脚,西兰的嫂子不禁埋怨。

  滑竿放在堂屋上,是从墨石爷爷家借来的。其由两棵精挑细选的篮竹截竿并在两端各绑扎一条木棒而成,因两棵篮竹选材的大小和长度皆算得宜,便是一副上好的滑竿。滑竿的竹竿筏自村庄后山竹林,去年涨端午水后山竹林倒下一片,墨石爷爷让什用帮忙采筏来的竹竿。其时刚涨过端午水,林地上处到积水难以下脚,竹林一片葱葱郁郁直逼人眼,眼前旖旎光风激起了墨石爷爷的兴致。

  送郎啊送到竹子林哎

  手摸那竹子诉苦情哎

  一曲高亢的送郎调响彻在林间,惊醒了沉寂的林地,惊飞了竹林深处几对偷情的鸟雀。墨石爷爷在附近毕兹卡村庄是知名的歌手,歌声非同凡响,激昂时若江涛拍岸,婉转处如弱柳扶风。这曲送郎调什用听过很多遍了,听到深情处什用也开始跟着哼唱起来。

  要学那竹子长青翠

  莫学芭茅一个春哎

  什用有意把那个“春……哎……”拉得很长,但是等他一口气换不过来停下,墨石爷爷的“哎”声还显得充沛有力,仿佛酉水河上春水流淌绵延不绝。墨石爷爷唱完一曲,回头狡黠地冲着什用笑,露出十分得意的神气。你墨石爷爷凭借一支谣曲,当年唱开过多少姑娘的情窦,什用你学着试试,去唱给哪家姑娘听一听。爷爷,我奶奶上哪里去了呢?什用不安好心地问。你奶奶呀,在别人家里当奶奶去了。墨石爷爷乐呵呵地回答,显出毕兹卡长者的大度坦荡。什用,当你到了墨石爷爷这把年纪就会懂得,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时莫强求。墨石爷爷突然郑重地说,时间会教给我们生活,生活会教给我们磨砺。

  墨石爷爷一席话,什用听得懵懵懂懂,自己也不甚在意。什用唱歌声音像敲破锣,但是他很想给一个人唱一曲送郎调,有时候真切记得在梦里唱起来。他曾听年长的人讲起,墨石爷爷年轻时在酉水河上闯荡,把村庄上种出来的生姜运到酉水河下游贩卖。作为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他们行走江湖多练就一招半式以作防身之用,墨石爷爷在酉水河上也是一条有名的好汉,只要一根木棍在手,三两个人近他身不得。后来,墨石爷爷和酉水河上一个渔家女子往来,而之后那女子另有所爱,便嫁作人家的妇人,他就从河上遁迹回乡了。在酉水河上靠水吃水的日子,墨石爷爷一定对许多女子唱过歌,而那个渔家女子会不会是最懂的一个呢?什用想。什用究竟胆怯缺乏一点勇气,给一个人唱歌的想法就在半途夭折了。

  墨石爷爷的想法是制做一套滑竿。村庄离公路既远,山路又崎岖难走,一些时候滑竿便有了大用处。一棵篮竹陷在淤泥里,一棵篮竹倒在荆棘丛中,墨石爷爷相中了这两棵竹子制作一副滑竿。那棵倒在荆棘丛中的篮竹两人费了很大劲也没有拉出来,什用几次想放弃了,都让墨石爷爷断然拒绝。什用用镰刀割开一条狭窄的通道,再冒着被刺伤的风险钻进荆棘丛中剔除了竹枝,两人才合力把竹子拉了出来。一棵竹子有幸被做一副滑竿,那是它前世的修为,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我们怎能剥夺了它的权利呢。墨石爷爷一脸幸福地打量着竹子。

  什用把竹竿扛回村庄,开工制作就是墨石爷爷的事了。墨石爷爷在院坝摆开了开工架势,他褪去衣裳现出依然健壮的臂膊,甩开膀子说干就干,什用就在一边给他打手下。丈量、画线、锯料、凿眼、合拢、打磨,每一道工序墨石爷爷都付出十分耐心制作,一点马虎不得。一棵竹子有幸被挑选来做滑竿的料胚是一件功德,一个竹匠做好一副滑竿也是一件功德,墨石爷爷解释道。什用也跟着墨石爷爷耐心细致地制作着,丈量、画线、锯料、凿眼、合拢、打磨。

  绑扎滑竿是一道硬扎活,棕绳需要绑紧才行,没有点体力便做不来这道活路。绑扎滑竿时以西兰的哥哥为主,什用和麦舍就蹲在一边做辅助性的活,各自要负责把棕绳拉紧。麦舍你回来怎不念叨一声?什用不满麦舍悄无声息地回来。麦舍说不出来,便只好向什用讪笑。人家麦舍兄弟回来找媳妇,难不成要告诉什用兄弟你?媳妇被半途抢走,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西兰的嫂子插诨打科。西兰姑娘什么时候和麦舍好上的,什用没有听说起过,不免心中吃了一惊,手中拉紧的棕绳颤悠了一下。麦舍和西兰姑娘是村庄上最般配的一对,真是一语成谶,什用竭力控制住自己轻微颤抖的身体。

  屋里头传来一阵喧嚷,是墨石爷爷来了。春雨老是下个不停,不能带西兰走哩,真够让人烦躁的。墨石爷爷念叨着,老天爷呀你不长眼睛,不来打整我们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却来磋磨这么乖巧的一个娃娃做什么?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的一个娃娃被折腾成这模样,让我们做父母的真是难受。西兰的妈妈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虽然老天爷不长眼睛,但是还有半只眼睛睁着的,西兰的病也引来一段好姻缘,麦舍娃娃传承了我们毕兹卡的情深义重,当真是百里挑一的人选。墨石爷爷安慰说。

  滑竿绑扎好了?墨石爷爷说话时向堂屋走来,嘴里叼一根烟斗,人不到一股浓重的旱烟味先传到了。爷爷您来看看我们绑扎的滑竿,您看看还行不行。麦舍抢先道。是的,是的,什用和西兰的哥哥都附和说。几个年轻后生在滑竿上绑扎卧铺刚刚开了头,采用的是棕绳交叉绑扎,墨石爷爷把烟斗拿在手里凑近看,什用麦舍便闻到一股更强烈的旱烟味道,都不由得挪了挪身子。年轻后生们有点出息噻,嫌弃你们墨石爷爷烟味呛鼻子呢?墨石爷爷似乎不满意地嚷,你们墨石爷爷十三四岁就打赤膊抽烟叶子,哪像你们现在抽了小南海牌又换黔龙牌,你们墨石爷爷一辈子只抽自家栽了晒干的烟叶。我们自家土产的烟叶才有味道咧,机器流水线上造出来的烟卷还真不带劲,西兰的哥哥巴结说。年轻后生们的口味和我们老头子不一样了,在很多方面也不一样了,墨石爷爷不无伤感。但是我们做人走遍天下一个理,做人原则还是不能变的,在村庄里种庄稼是这样,在县里头谋差事也是这样,不能丢了我们祖辈的做人原则。墨石爷爷说时目光在什用麦舍们身上扫过,最后落到正在绑扎的滑竿上。

  爷爷你且仔细看看。西兰的哥哥央求说,之前从来没有做过这道活计,绑扎了心里也不踏实。几个年轻后生滑竿绑扎并不在行,棕绳绑扎乱成一团,几乎不讲绑扎章法。墨石爷爷看了摇头苦笑。年轻后生们平日就晓得好高骛远,不懂得不学无术,自家动手就不在行了。墨石爷爷一番话说得几个年轻后生无话可说,只有低头受训。书到用时方恨少。麦舍羞愧地说。于是墨石爷爷吩咐什用麦舍解开刚才绑扎的棕绳。我亲手来教你们几个年轻后生,我们就绑扎一套梅花桩吧。墨石爷爷把烟斗在地上一磕放在一旁,拘起袖子准备亲自绑扎梅花桩。爷爷你先歇息歇息,西兰的哥哥说。我去泡缸茶来吃了再绑,也不耽误事情了。

  墨石爷爷斜睨西兰的哥哥一眼。你们年轻后生做事规矩多,便让什用麦舍给他拉紧棕绳,自己开始慢慢绑扎起来。绑扎梅花桩讲究起头要紧,中间松紧结合,打结完了要系牢。墨石爷爷一边讲解绑扎要领一边起头,手法娴熟章法有序不在话下。什用被刚才听到的一点言语惹得分心,一分心手上便松驰下来,什用拉扯的一头棕绳就掉起了。后生家分心想什么事了,墨石爷爷紧了紧什用拉着的一头棕绳。一阵茶香迎面袭来,西兰的哥哥端着一缸泡好的茶站在面前,刚要开口就被墨石爷爷喊住。放到旁边去,你没看到我们正在做事了。给滑竿绑扎梅花桩切忌分心,绑扎的人和打下手拉紧棕绳的人都不能分心,若是分心了棕绳一松就前功尽弃,便要从头再来了。墨石爷爷令什用麦舍只顾绷紧棕绳,自己胸有成竹把棕绳穿来绕去,扯动棕绳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什用和麦舍都用力拽紧了棕绳,什用便不再想刚才的事。什用慢慢觉得墨石爷爷绑扎梅花桩也是一门了不起的手艺,怎么之前都没有看到人们这么绑扎来,墨石爷爷挑穿拉紧做起来头头是道,显得十分在行。爷爷你这门手艺怕有失传之虞。麦舍不无忧虑地说。麦舍娃娃,你是看不起你留在村庄的兄弟们,麦舍娃娃你是走了,我们村庄却还有很多你什用兄弟一般聪慧的年轻后生,他们也是村庄的希望哩。墨石爷爷并不担心他绑扎梅花桩的手艺失传,也不担心村庄更多的手艺失传。什用,爷爷把这门手艺传你,你得用心学习了。墨石爷爷饶有兴致地对什用说。岂敢辜负了墨石爷爷细心栽培。什用无限受用地说,脸上便是憨厚一笑。

  墨石爷爷您喝缸水再绑噻,一个梅花桩绑扎打结,麦舍殷勤地劝道。爷爷您喝缸水了再绑噻,什用也说。那就喝缸水了再绑,墨石爷爷自言自语,年纪大了做活也经不住累了,便用衣袖拭脸上的细汗。在一边的西兰的哥哥早把茶缸递过来,墨石爷爷接过来就是咕咚咕咚一场喝个痛快。茶不错,是清明的茶吧?墨石爷爷问。是清明自家茶地采摘的茶,西兰采了好几个清晨。西兰的哥哥接住说,茶叶是西兰采摘焙干的。好一双巧手的姑娘。墨石爷爷称赞说,什用听着心头一紧,便悄悄打量麦舍,和转头来看他的麦舍目光撞个正着。

  墨石爷爷举起茶缸又喝了一场。好茶,好茶,口中却是对茶赞不绝口。爷爷,您一辈子就只差了一个给您采茶吃的女人,什用口无遮拦地说。爷爷一辈子就不缺茶吃,墨石爷爷乐了,爷爷一辈子什么都不缺。西兰采了几斤清明茶,前日赶乡场卖了两斤,还有半斤八两的爷爷就拿去吃,但听西兰的哥哥说。爷爷就说一辈子不缺茶喝的,墨石爷爷狡黠而得意地望着什用和麦舍。开工了,麦舍娃娃,什用娃娃,你们得真心实意地学,不允许偷奸耍滑,在我们毕兹卡村庄可不兴这个。

  凤头,猪肚,豹尾。做事情便讲究这般,绑扎梅花桩也是这般。墨石爷爷讲授技法突然变得文质彬彬起来,什用和麦舍都着实吃了一惊,这腔话更像是村庄人家办红白事请的账房先生酸溜溜的腔调。看你们那点出息了,别这么看你们爷爷,别以为只有学校教你们的先生才说得来凤头豹尾。墨石爷爷说。什用便猜这话墨石爷爷一定是从酉水河上偷师学来的。墨石爷爷当年既在酉水河上求生,那三教九流的人物当然接触不在少数,其中就不缺少作文章的人。情不自禁想起那酉水河上的渔家女,是不是知道做事需讲究凤头豹尾,但是男女之事又岂能用一般做事原则来度量。什用细心打量着眼前的墨石爷爷,目光掠过他额上霜花,便是岁月风雨驻留在额际的斑斑印痕。墨石爷爷混迹酉水河上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坐山靠山坐水吃水的日子已经很久远,便是那渔家女也还能成为唤醒墨石爷爷昨天的诱因吗?

  东家园圃西家墙,

  苦瓜丝瓜栽两行。

  郎吃苦瓜想起姐,

  姐吃丝瓜思念郎。

  什用的耳旁仿佛又响起了墨石爷爷最喜欢唱的这支谣曲,那歌声轻柔而缥缈。屋外依然是春雨飘洒,几天就染绿了当头一垄芭蕉,一副春意盎然派头,而在这雨声里什用的愁绪更加纷乱了。耳旁却真切响起了墨石爷爷的声音。什用娃娃,麦舍娃娃,你们都给爷爷绷紧点了。什用和麦舍各用力绷紧了棕绳,墨石爷爷两手如弹花一般往来穿梭,便又是一个梅花桩打完结。

  爷爷,您这两手活做得相当漂亮,麦舍忘情地说。西兰的哥哥也在一旁看得呆了,看到墨石爷爷手上功夫如此娴熟,不由心痒也想上前试试。你们别看爷爷做起来熟练,你们来可不行,做这活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墨石爷爷早看穿了几个年轻后生的心思,说得什用开始技痒起来,心里真是羡慕得很。每一门手艺练成了都能混口饭,可是请做这手艺的人家就少了,墨石爷爷又说。虽然学成了这门手艺也难混口饭吃,但是这般手艺岂能让他失传了,我就收了什用做徒孙吧,使这门手艺在村庄也有个传人。什用,快快见过师祖,西兰的哥哥打趣道。什用当真跪下地去,绷紧的棕绳便跟着垂了下去。墨石爷爷却不见怪,只手来扶什用起身。你就跟着爷爷用心学吧,爷爷岂止绑扎梅花桩一门手艺,有你学不完的绝活哩,墨石爷爷说得语重心长。

  墨石爷爷在滑竿上绑扎的梅花桩细实而漂亮,三副棕绳长度尚还不够,西兰的哥哥便又从屋头取了一副棕绳出来。在滑竿上绑扎完了梅花桩,待什用和麦舍兄弟们欣赏赞叹一番,墨石爷爷已呷了几口茶,便向西兰的哥哥辞去。什用有意和师祖墨石爷爷一道而去,却让墨石爷爷讲出一番道理来,你麦舍兄弟难得回来一次,希望你们兄弟多说会话,便一个人提上西兰采的清明茶,沿着来时坎坷泥路走去。墨石爷爷转过一道弯就不见了身影,春雨仍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也许下一刻也就停了罢。什用和麦舍都清楚地听到了从山湾那边传来的歌声,那么苍凉而富有穿透力的铿锵歌声在春雨中回响。

  送郎啊送到豇豆林哎

  手摸那豇豆诉苦情哎

  要学那豇豆成双对

  莫学茄子打单身哎

  送郎啊送到海椒林哎

  手摸那海椒诉苦情哎

  要学那海椒红到老

  莫学花椒起黑心哎

  送郎啊送到竹子林哎

  手摸那竹子诉苦情哎

  要那学竹子长青翠

  莫学芭茅一个春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