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土墙房的经典散文

黄飞

永远的土墙房的经典散文

  他们曾经是我最亲密无间的好伙伴。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遥远得仿佛从来不曾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一样。在罐子坪,在平滩河,在狮子石坡,在土墙房的角落……他们冷不丁探出头来,让我苦苦的寻找一下子有了快乐的方向。

  是的,当我想到他们的时候,一并想到的是质朴憨实的土墙房。那些土气的脸庞、安静的神色,特别是面对暖色调的夕阳时,溢满了幸福的色泽和味道。在罐子坪,阳光照在每一堵土墙上面,幸福的成色都是相同的,看似微不足道的光线所传递的温暖,轻而易举便满足了一座村庄和一个人内心的渴求。

  其实,对于村庄,我一直不愿意写下“怀念”这个词。因为,对于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来说,这样的词语多么锋利啊!在内心愈感脆弱的时候,它愈是狠劲地剜割,直到让你疼痛得彻夜难眠。而事实上,这又是无法避免的,正如一堵原本沉重得难以承载的土墙,你却不得不装入情感的行囊,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南闯北。

  顺着风从罐子坪吹来的方向,对一座土墙房的怀念越来越辽远、深重。每当大风吹彻、暴雨狂虐,它那班驳的脸庞、佝偻的腰身,便演示着时光一轮又一轮苛刻而庄严的洗礼。在这种时候,已无法看见母亲像往常那样,在墙边码好一堆堆柴草,让它们一定程度地缓解风雨的压力;更无法看见伙伴们从土墙房的拐角处陡然出现,因为,早在多年以前,当我还在校园多愁善感、意气风发的时候,他们中的大部份人就随村里的汉子一起,将梦想装进蛇皮口袋,豪情满怀地远走他乡。当然,这种豪情是细小而卑微的,虽然有的会在某一天黯然破灭,更多的却会坚定生长,直到开花、结果。只是在我的视野中,他们再也不可能突然出现,带给我久违的、莫可名状的兴奋了。

  对于故乡罐子坪,我是有一些失望的,正如它对早年叛离的我一直心存不满一样。或许,罐子坪从来都质朴如一,在交给我短暂而幸福的童年之后,它很快改变初衷,变得光鲜亮丽起来,与之伴随的是掩不住的颓废与失落。不管别人是否愿意,仿佛一夜之间,一堵堵土墙就被无情推倒,一幢幢小洋楼在原地矗立起来。就这样,一座山村曾经的温暖,在绚烂、虚浮的光亮之下,一点点淡化、消失,决绝得令人痛心。

  好在我家的土墙房至今依然健在,与村里留存下来的`三两幢土墙房一起,成为我怀旧情结的真实依靠。我坚持认为,它的表情原本也是丰富的,只是因为一贯的低调,让人总是忽略了这一点。当阳光照过来,它的色彩变得绚丽多姿,褐黄的底色之上,有七彩的光斑跳跃,它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当月光推开夜色,它收敛起曾有过轻微张扬的情绪,恢复静默的表情,隐入村庄波澜不惊的内心。这些看似不动声色的细节,早被我用心记录下来,什么时候想起了,就什么时候翻阅和重温。

  常常记得秋后的日子,农事已经闲淡下来,阳光温和而淳厚,妇人们便三三两两地倚靠在墙根,漫不经心纳鞋底、拉家常,将生活过得简朴、淡雅而惬意。母亲的话语往往很少,但她的笑声是爽朗的,与头顶的黑发、手中的针线一起,组合成富有光泽的风景。我则混迹于青皮小子堆里,或在院坝疯狂打闹、滚铁环、扇烟花,或在土墙房四周穿来跑去玩打仗、藏猫猫,几位母亲便在谈话的间隙不时抬头,望上我们一眼,软软地骂上一句,然后继续回到谈笑风生和摆弄手中的活计上面。那时候,阳光懒洋洋地照着辽阔的大地,略显低矮的土墙房与母亲一样,健康、快乐,别无所求,静谧安然。

  多年以后,一个初夏的早晨,我们专程从城市返回,将重病的母亲郑重地交还给这片土地。那一刻,母亲失神的目光恢复了熠熠的神采。与她孱弱的身体相对应的,是冷寂的村庄、斑驳的土墙。剩下来的日子,母亲天天要我们陪着,然后倚靠于裂痕深深的土墙,安静地想着一些我们无法完全猜透的事情。虽然母亲少有语言,神态却无比安详。朝着她宽阔的额头望去,我发现,那里真的是一条大河的发源,稀落的白发虽已无法激起青春的浪花,却更深刻地诠释着生命的厚重、隐忍与豁达。几天后,母亲安详地闭上眼睛,与她相伴一生的土墙房平静得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是悄无声息地扬落一阵亦轻亦重的微尘……

  我一直认为,时光是可以逆转的。只要土墙房还在那里,母亲就会传递给我一两声清脆的咳嗽,我的好伙伴们就会冷不丁在墙角出现,让我苦苦的寻找一下子有了快乐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