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经典散文

孙小飞

晚秋经典散文

  因为陪同新生去郊外军训基地,我才有机会离开了喧嚣的城市,去寻找逝去了二十几年的田园牧歌。

  晚秋的午后,太阳还是热辣辣灼着头皮,孩子们被教官带去训练了,我抽空出了训练营,独自去公路对面的小镇子,去寻找从前农村生活的记忆。

  远远望过去,当年的小茅屋已经全被清一色的红瓦房代替了,只是那绿树丛中或隐或现的木篱笆和一颗颗高挑的向日葵花还是和当年一样。

  顺着路边一条茅草路走了下去,一座木板桥横过了一条清澈的小河,只是和当年岸边一样的绿草野花间散落着许多垃圾,几条白色的塑料袋挂在岸边的草茎上,随着流水飘摆着,上面沾满了脏兮兮的污泥!——这已不是当年我家门前那条趴在水边可以喝,挽起裤腿就可以下河摸鱼捉蝲蛄的珠子河了!

  过了桥,顺着夹在木篱笆中间的小路独自走着,路上没有人,只有篱笆上爬满的豆角秧兀自开放着寂寞的小花;一束束向日葵,趴在篱笆上冲着我一脸金黄的惊奇;还有一丛丛顺着人家木大门伸出的海棠果、山楂果眨着眼睛,默不作声地看着我这个陌生人,全没有了当年门前老柳树下乘凉闲聊的大人们,更不见爬到树上摘柳叶玩售票上树游戏叽叽喳喳的孩子们,如今孩子们连树上的鲜果儿都没了兴趣,不像我们小时候解馋就是去园子里偷黄瓜。

  人都哪里去了?我听到每间房子里都传来了电视的喧闹声——如今人们已经不必要再从聊天里寻找乐趣了,他们尽可以陶醉在虚拟的世界里自得其乐!

  偶尔有几个人走过来,看到我对着那些花呀草呀瓜呀果呀拍照,投来几束惊异的目光,转而又恢复了淡定,继续走自己的路。这样也好,我不用再像小时候去舅爷爷家的老岭屯时,还要应对那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絮絮叨叨地问询,甚至把你送到亲戚家的热情,此时我尽可以陶醉在镜头里花鸟草虫的世界,享受着宁静的乐趣!

  小路的尽头是铁路,顺着铁路边有稀稀落落几户人家散落在墨绿色的玉米地里,走到一户低矮的老房子的木门旁,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大娘站在大门口,满脸慈祥地看到我,远远地打着招呼:“孩子,来吃枣子吧!”

  我走过去,看到老人手上摊着几颗绿色的果子——这是我们老家山上常见的野果元枣子:“我今天要给老佛爷上供,刚从从市场买的,可好吃了!”

  我经不起老人的热情,就吃了两颗,甜丝丝的,和猕猴桃味道差不多。

  老人还是热情不够:“孩子,到了家门口,你就进来喝口水吧,我家就我一个人!”久违的乡间淳朴让我心里暖融融的,于是我随着老人走了进去。

  一看老人就是个勤快人:柴门前小路的两边种着茂腾腾的玉米,结着大大的穗子,每个穗子上面顶着一撮紫红的英儿,正是能够啃青儿(煮着吃)的好时候,小院子铺着红砖,扫得干干净净,一道不足一米高的.花墙将小院儿和菜园隔离开来,一丛结满红彤彤果子的海棠树从园子越过花墙伸进了小院,浓浓的树荫散落在花墙上摆着的一排花盆儿里,盆儿里的花儿有的热热闹闹开满了花朵,有的还只是刚刚桠上的小苗儿。

  拉开已经有些离位了的木板门,老人说什么也让我进屋里坐坐。老人的屋子里的陈设实在是太寒酸:炕上摆着已经泛黄的炕柜,墙角摆着一架老式缝纫机,正屋门对面摆着两个木板柜子,柜子上铺着红布,红布上面摆着几尊佛像,佛像前面的香炉边供着几枚元枣子,刚刚燃尽的檀香在红布上流下了几串白色的烟灰,屋子里还弥散着淡淡的香烟味儿。

  在炕沿上坐下,老人打开了话匣子:“我今年七十五了,跟我那活了六十岁的老头子比,够本儿了!我有三个儿子,一个在省城工厂当总经理,一个出国在日本,就属小儿子没能耐,在市里卖菜。孩子们对我都好,过年的时候我去了大儿子家,儿子的房子有一百五十多平呢!我一直等到二月二给大儿媳妇过完生日才回来。媳妇生日那天,我给了她五百块钱,告诉她:妈妈也没有多,就是一点儿意思!我没什么来源,就靠着老头子去世后铁路每月给的600元遗属费。从儿子那回来,我就去了镇里的老年公寓,‘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己的草窝’呀,到了春天,我还是回来了!”

  “您就一个人了,为什么不到孩子身边去呢?”

  “孩子们都让我去,我不愿意麻烦他们。他们对我都很好,说我缺钱就吱一声,小儿子还给我买了一车柴禾呢!他卖菜不容易,虽然孩子不要买柴禾的钱,我还是给了他。临走时我又多给了他二百块钱,告诉他:妈妈这儿也没什么好吃的,你就去饭店吃点儿好的吧!”

  “您一个人没有意思,咋不买个电视呢,这样晚上就不寂寞了!”

  “儿子们都要给我买呢,我不想要,我有白内障,也看不出个啥呀,还费电字儿,不如自己念念经!”

  老人操起了炕上的一部简易手机给我看:“我的儿子们都孝顺着呢,你看这是我儿子给的,我把儿子们的电话号码都告诉了邻居,如果那一晚上我睡死了,就让他们通知孩子们!”

  一句句轻描淡写地谈话,每一句都使我内心泛起了阵阵酸楚:老人处处在维护着孩子的声誉,而每一句又难掩自己老境的孤独悲凉!

  老人送我出门的时候,指着花墙上一盆小花说:“过年的时候,儿媳妇说她喜欢这花,让我给她桠一颗她来拿,花都开了,这孩子还没来!”又指着园子里的青玉米棒子说:“儿子说让我种玉米,他回来啃青儿,我打电话告诉他玉米都快老了,儿子说忙,让我自己吃吧!”

  老人一直把我送到铁道边,走出很远,她还在望着我——很像妈妈活着时候的情景。每一次我回城里,妈妈都会拖着严重关节痛的双腿,扶着路口的篱笆,一直望着我在她的视线里消失,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唯恐下一次再也看不到远在他乡的儿子!走在那条一里多长小路上的每一步,我都感觉是那样的沉重,我不敢回头看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回头,可是一回头看到妈妈那瘦小的佝偻的身影,她那被秋风吹扬起的丝丝白发,就会将我的心紧紧缠绕,挤压出了满脸酸楚的泪水!

  小路上依旧不见人影儿,在夕阳残照里只有呢哝的秋虫诉说着晚秋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