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送粪忙的经典散文

黄飞

开春送粪忙的经典散文

  近几年来,也许是全球大气变暖的缘故,每当到了酷热难耐的夏季,热得简直没处藏没处躲的,靠空调电扇降温也不是上策。常常忍不住去翻日历,看看距离立秋还有多少天,企盼炎热快些过去,立秋快快地到来。此时,也自然会回想儿时那冷暖相宜、令人惬意的气候。

  印象中,那时候的夏天也热,但没有热得让人受不了,倒是很讨厌过去的寒冬腊月;与现在相反,天冷的时候总是巴望快些“打春”,虽说“打春别欢,还有四十冷天”,但只要再熬过一个月,便大地回阳,一天比一天暖和了。

  “打春”就是二十四节气里的立春,是新年伊始。《周易》上说,一年的开始不是元旦,也不是春节,而是立春。在民间,这一天有个约定俗成的仪式,叫啃春。人们提前看好日历上标注的立春时刻,具体到几点几分,无论大人小孩,都啃几口大萝卜,预示着在新的一年里,能够健康、平安、有精神。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社员从来就没有休息的假期,只有在夏季大雨滂沱的天气里,才有可能休息一天半天的。大年三十的下半晌会提前收工一会儿,正月初一早饭后就开始上工了,称之为“开门红”,又叫“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

  乡下基本都是一个自然屯为一个生产队,我们火烧泡子隶属吉林省双阳县奢岭公社团结大队。围着团结大队一周,按逆时针方向排序,火烧泡子排在最后,为第十生产队。不过老辈人都不喜欢“十队”这个官称,而是习惯称火烧泡子。

  一个生产队最具代表性的标志,就是喂马站大院。院门旁或附近的大树下挂着一块厚铁,用一段钢筋或断掉的二齿钩齿子敲打,声音会传到屯子的各个角落,人们称之为“生产队敲钟了”。钟声相当于部队里的集合号,是召唤社员们到喂马站集合,准备上工。这个钟每天放亮时和下午上工时,由生产队长敲,平时不能乱敲。我们小孩子们有时候淘气,就顺手敲一下两下,怕被人发现,得然后赶紧跑开。人们听到了一声两声的钟声,也知道是小孩子们淘气。

  生产队另有一个较明显的标志,就是有院墙,墙上用墨汁刷写着大字块。有一年正月里,我去二十里外的姑姑家串门,一路上遇到好多个生产队喂马站,院墙上的标语跟我们火烧泡子的如出一辙——“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都是毛主席语录。也有一个生产队特殊,大字块标语竟是“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足见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人们改天换地的豪情壮志多么坚定不移呀!

  新春伊始一年端,积肥送粪抢在先。此时,最主要的农事就是刨粪送粪。我们生产队的喂马站门前和屯子两头,分别有一个几百平方米的`大粪堆。这些粪肥的来源,有冬季里从草甸子上刨来的冻河土,也叫垫脚;有从各家茅楼子淘来的人粪尿,也叫大粪;有秋天在水沟子里沤烂的野草,叫压绿肥;还有牲畜粪、炕洞灰什么的。这些粪肥积攒一年了,越积越多,粪堆就越来越大,远远看去,犹如一座城堡。

  生产队在农闲时,会组织社员们把大粪堆翻倒过两次,以便促进发酵。但到了冬季,它还是被封冻得结结实实。开春前,要将这些粪肥运送到大地里,就得一点一点地将其刨开。刨粪是一项动力气的重体力劳动,所用的工具也不仅仅是十字镐和铁锹,这要动用刨垫脚的专用农具——大镐、楔子和榔头。

  大镐,现在已经看不见了,那是人民公社时期的特殊产物。大镐不同于一头尖一头平的十字镐。大镐的镐头是一整块铁打制的,长约一尺,厚近两寸,镐把儿有成人胳膊般粗细,镐头与镐把之间挤进木楔片,胀得紧紧的不易松动。一把大镐重量,足有二十斤。

  大镐抡起来又沉又重,靠落地的震动,把冻得像石头一样的粪土震开。抡大镐的庄稼汉,用不上一会儿,就会出一身透汗。有时年轻人互不服气,便较量抡大镐,不过很快就分出输赢。因此,抡大镐刨粪得悠着用力,不能急于求成,不可一口吃个胖子,否则用不了一天,两只胳膊就抬不起来了。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看到社员们刨粪,就凑过去想试试抡大镐。一旁的二舅说:“你能把它拿起来,就已经很不错了。可千万别往下刨,容易震坏你的小细胳膊。”

  用大镐刨在粪堆上,刨出裂缝后,仅靠人的力气,还是难以撬动。这时的大镐,也无能为力了,于是人们又发明了另一件刨粪农具,就是楔子。楔子的形状像木匠用的凿子,但它却比凿子粗好多倍。比大镐还厚的一块铁,上边有个圆圆的铁裤儿,装上粗壮而结实的硬木短把。为防止木把震劈,顶端还套紧一个大铁箍。把楔子放到大镐震出来的粪堆缝隙里,再用几十斤重的球形铁榔头猛砸楔子,这样楔子就会进入并胀开裂缝,把巨大的冻土块胀了下来。接着,再把巨大的冻土块用大镐分解。

  刨下来的粪肥,都是几十斤的冻块,需要用大马车或老牛车运送到田野里。为了让大车装得多一些,从秋天拉地开始,大车就都卸下车厢板,在车底板上结实地绑上纵横的跨木,这叫搭跨。我们那里把会赶车的车把式,叫车老板子。一挂大车除了车老板子,还要搭配一个跟车的,负责装卸,也叫掌包的。如果是在运输的途中,掌包的就悠闲地坐在车上,那是个令人羡慕的美差。

  大车把冻粪块运到大地里,卸下时,要码成间隔十米左右远的一个个小粪堆。农谚说,“春天粪堆密,秋后粮铺地”。浓黑的冻粪块,密密麻麻地分布在田野里,放眼望去,横竖成行,犹如等待检阅的士兵方阵。

  春风吹醒了广袤的大地,冰雪消融,小粪堆也开始渐渐地解冻,慢慢地风干,这时便可以扬粪了。扬粪,就是把一堆堆解冻后变得松散的小粪堆,用铁锹一锹一锹撮起来,均匀地扬到四周。这是一年中在田野里所做的第一项农事儿,极不轻松,一天下来,会腰酸背痛的。如果赶上有风的天气,晚上回到家,掏一下耳朵,里边都是粪土。扬粪这活儿也有讲究,最忌讳扬撒得不均匀,有薄有厚。当队长查看验收时,如果发现谁扬的不合格,那就要扣掉这个人当日的工分,而且还白挨了一天累。

  扬粪的场面,在我记忆里印象最深的,是我读小学时一次上学路上。一组社员从路边的地头开始,一个人负责一趟小粪堆。由于他们的年龄、性别不同,每个人的体力也不同,进展的速度便不一样。那些青壮男劳力几乎把铁锹抡圆了,一个小粪堆,三下五除二就搞定。而年龄大的和女社员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干脆用锹撮起来后,往每一个垄沟里撒,这样虽然很慢,但不至于不合格,最后能挣到几分就算几分。

  当时间进入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初,“人民公社、大队、生产队”的体制结束了,改为“乡、村、社”,过去以生产队为单位的大帮哄形式也解体了。从此,积肥、刨粪、扬粪这些农事,再也看不到了。那昙花一现的大镐和楔子,已尘封在那一代人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