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春天散文
儿子出生在阳春三月,是在妻故乡的一家医院里出生的。那刻,我在离他几千里之外的南方,为着生计打拼。躺在病房里的妻忍着产后的剧痛,坚持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这一喜讯。握着听筒,心里酸酸的。
妻说,她是披着冬装挪进产房的,而儿子是一路吮吸着春风闯进家门的。山村里的春天到得晚,行动快,仿佛数夜之间,门前的那株老梨树,枝枝丫丫间钻出雪白雪白的朵儿,屋后的桃林姹紫嫣红,分外妖娆。远远近近地望去,一坡一坡的油菜花漫山遍野地绽放,整个村庄陶醉在春来的消息中。
妻告诉我,在月子里,她和儿子每天都能瞅着暖暖的春阳一寸寸地爬上窗台,每天都能听到窗外菜畦里的蜜蜂嗡嗡地欢叫声,以及手扶犁铧的农人喊春的号子声,都能呼吸到泥土和青草的芬芳。妻说,那是她遇见的最美的春天。
妻充满诗意的描绘激起离乡多年,久居闹市且终日被人潮裹携着奔跑的我对春天的美好向往。
第一次见到儿子,正逢花落的时节。几千里的行程,数日的周车劳顿,到家已是午夜时分。急切地想见儿子的我敲开门,来不及抖落一身的风尘,便轻手轻脚地走进屋,轻轻掖开被子的一角,我看到了上苍派到这个世上延续我生命的让我朝思暮想的人。他光着小屁股,攥着两只小手,绻缩在他母亲的怀里,美美地睡着,嘴角还散发着一丝丝乳香。妻说,儿子闹了好一阵子,许是盼着你回来呢,而今刚喂完奶躺下一会儿。我匆匆地漱洗完,倚着儿子躺下,却彻夜无眠。还没有习惯晨昏规律的儿子,后半夜不停地闹床,弄得尚未学会当母亲的妻子束手无策。
妻说,儿子天生是个不安份的主儿,喜欢新鲜的事物。晴朗的天就是不爱呆在房间里,你让他呆久了,他裂嘴就哭,而且是没完没了。于是,我对儿子说,“别闹别闹,老爸带你去看春天。”抱着儿子,穿过庭院,绕过碧绿的菜地,怒放的桃林在向我们招手。树下,花香四溢,彩蝶漫舞。我背着唐诗给儿子听,儿子太小,他自然听不懂这中国几千年古文化的精髓,却乐哈哈地冲着我笑,小手指不住地做舒展的动作。那高兴的劲儿,让我有种深深地自责。或许是这生命萌动的时节冥冥中的触动,抑或是一种生命间的一种感应,冷不防,儿子的手指绊住了挂在桃树枝丫的一根细绳,一瞬那,花落如雨,撒满我和儿子的衣襟。
那次回家,陪了儿子三天。一个人坐在回城的车上,流下做父亲后第一次难舍的泪水。
再次见到儿子是在去年的春节。被冬装包裹的儿子坐在学步车上,已经会独自绕着院子满地跑了。只是脸上结了冻疮,鞋子不知何时弄丢了一只,还招惹了一身的灰土。我放下行李,弯下腰想亲近他,他扭过身驱动着学步车,一溜烟就往家门跑,边跑边哭,我想一定是我的陌生模样惊吓坏了他。
妻说,儿子特别喜欢春天,我不在家的日子,他一个人躺在葡萄树下的摇篮里,眼巴巴地望着青涩的葡萄,有时一动不动,一瞅就是一两个钟头,像个小馋猫似的,简直傻得可爱。
那年除夕,一家人饭毕,围着火炉守岁,妻让儿子叫"爸爸",向我讨压岁钱,才十个月大的儿子居然一口气连声叫出了好几个单音词--“bababa(爸爸把)”、“bababa(爸爸把)”……我立即从怀里摸出几张“老人头”向儿子示意。儿子做着鬼脸,一把抓着,却看也不看,便将钞票往她母亲手上塞,弄得满堂大笑。妻打趣地说,瞧,你儿子可是天才的“债主”呢。我可不这么认为,我想乖巧、孝顺的儿子一定希望我这个父亲能给他一个更美的礼物——一个玲珑的世界,一个最美丽的春天。
春节忙着走亲访友,游戏应酬,真正陪伴儿子的时间还不到两天。某晚,哄着儿子睡下后,就是否带儿子返城的事宜,妻和我有了一场争执。妻以为,孩子正是呀呀学语的时候,长期呆在外公外婆的身边不是办法;我却理性地认为,来自农村的我们还没有攒足在城里买房的资金,如果选择两人继续工作,根本顾不上儿子。妻一夜无语。
我和妻一同南下,决定硬着心肠把儿子托付给岳父岳母继续照料。离家的前晚,妻给儿子喂了最后一顿奶,让我给儿子拍照,说是留个纪念,以后给儿子看。这张照片一直躺在我给儿子准备的相册里,被一双思念的'手触摸了无数回。照片上,母亲倚在农家的木靠背椅上,儿子倾斜身子津津有味地享受着他的晚餐,一只小手抱着脚丫子翘得老高。我不知道等他能看懂这张照片的时候,是否会体感到一位年轻的母亲和父亲那刻的心情。是否会知道拍下这张照片后的次日凌晨,有过怎样的一场告别。我至今也不明白,当妻将儿子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抱起来,转交给孩子的外婆时,自出生后就一刻也没离开母亲的儿子居然表现得十分的平静,不吵不闹,也没有眼泪,倒是他的母亲,还未转身,眼泪就掉了下来。儿子不知道,她的母亲为适应这场别离,从此忍受了许多日的断奶之苦。
后来,从岳父岳母的电话里,我陆续得知许多儿子成长的趣事。儿子学会了给老人家拎酒瓶倒酒,拿筷子,擦皮鞋,给客人搬小凳子,还学会了哼乡下的儿歌……儿子的变化实在让我感到吃惊。唯一让我感到遗憾的是,儿子在电话里始终不肯再叫我“爸”,无论我怎样的循循善诱,也无论岳父岳母怎样的央求。我想,幼小的儿子一定是忘了我这个爸爸。
儿子今年春天满二周岁了。前两日,妻在电话里提起老家的桃林,岳母说,开花了,开得很旺呢,桃树才出朵的时候,儿子就爱往桃林里钻,常常弄得满身是泥。那天电话里,从未喊过“妈妈”的儿子破天荒地开了口,还一个劲地叫我“爸”,我的心里一阵悸动。作为父亲,我没有听到儿子的第一声啼哭,没有给儿子洗过一次澡,换过一双干净的鞋,陪他度过一个完整的春天。儿子出生后,父子仅见过几次面,在一起累计还不到十五天……
假如儿子有记忆,假如儿子最终都能明白,我想,那一定是春天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