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秸上的春天散文

刘莉莉

  终日忙于工作,偶尔看见小区的楼下,有个老奶奶在太阳底下打瞌睡,才发觉春天的阳光竟是如此让人享受。

  此情此景,不禁使我童年的一些记忆浮现在脑海。

  我老家的村子很小,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和大多数农村一样,很穷。

  那时候,由于买不起砖,大部分村民的院墙,都是用麦秸和泥土加上水,拿粪叉挑拌匀了,挖起来用手团吧团吧,摔下去,一块一块地粘结成土墙。这土墙很矮,只能等秋后掰了玉米,用镰刀把甜味尚浓的玉米秸杆,从根部削下来,用排子车拉回家,然后把它们整齐的码放在这矮墙上,即能挡风又能挡住人们的视线,这种简单实用的院墙,是当时我们那一带农村独有的一道风景。

  尤其是那些居住在临街北侧的农户,他们为了不让在街道上走动的村民,看见自家屋里的私密景象,往往会把玉米秸杆码放的很高很厚,以至最外面的一层,一排排的溜下来,似是铺设在地面上一般。

  每到开春,在屋里猫了一冬的村民,纷纷走出家门,成群结队地聚集在这些玉米秸秆上。小孩子们嬉戏打闹,女人们做针线活唠嗑,而那些上了岁数的耋耄老人,则是裹一件绵羊皮大衣,斜躺在泛着阳光气味的玉米秸杆上,养神打盹。有些爱好下象棋的村民,更是从就近的农户家里,搬出一张八仙桌来,摆上棋盘,把玉米秸杆在屁股下塞得满满的,杀得性起不是大喊大叫,就是把棋子在棋盘上砸的“啪啪”山响,这动静,将正在打瞌睡的老村长石头爷爷惊醒了,站起来,对他们是好一顿训斥。

  村西头的二傻子丁小九,父母去世很早,哥嫂又不亲,他总是从早到晚眯瞪在玉米秸上,敞着怀,只将一根很细的麻绳捆绑在腰际,身上那件破棉袄油脂麻花,黑黢黢的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偶尔他也会眯楞起三角形的小眼睛,望着周遭喧闹的人群,自顾自地嘿嘿傻笑,问话则不答。等有顽皮的噶小子在他屁股蛋上打上一巴掌,喊句“傻小九”就跑,他也只是跺跺脚,作势要追,却总是恫吓而已。

  第一生产队的冯二丑,打小瘫痪,两只手握着两块已经磨得很光的厚木板,用力支撑着重重的上半身,在地面上一纵一纵的向前移动,虽然艰难,却也会来玉米秸上晒太阳。那时候,村里的'鸡鸭都是散养的,冯二丑负责给生产队看守刚露出地皮的嫩麦苗,不让这些到处乱跑的鸡鸭偷啄。你别看冯二丑身有残疾,人长得也很差劲,只要赵狗子的老婆王俊花,一说要给冯二丑介绍媳妇,冯二丑马上就会害羞地向麦地里“逃跑”,嘴里还“喔吃喔吃”的做撵鸡状,但一回到自己家里,冯二丑就要偷偷地拿出双拐,吃力地架在胳肢窝下练习走路。

  孤寡老婆婆李奶奶靠在玉米秸上,往往不会单一的去享受阳光,她一双永远都不愿意歇息的手,会在玉米秸里到处摸索,一旦发现遗落在玉米秸上的玉米,她便喜出望外,用自己那双老榆树皮一样的手,把玉米外面已经干枯的皮层层剥掉,直到将黄橙橙的玉米掰下来,揣进自己的怀里。

  三秃子的老婆,一口气给三秃子生了五个秃头儿子,每当吃饭的时候,只要数光头不够,三秃子老婆就会到玉米秸里扒拉,一准是在玉米秸里面正呼呼大睡呢。

  这玉米秸经过太阳光长时间的照射,原本翠绿且含有甜汁的秸秆,已经变得皮硬囊软,又历经晒太阳人们的脚踩身压,业已由圆成扁,坐上去,愈发显得柔韧软绵了。秸秆顶上的雄花,模样依旧,被小春风一吹,嗦嗦直抖,但颜色黄中泛白,轻轻一折就断,极脆。

  那时候,村里没有幼儿园,5、6岁的小孩子,穿插在大人中间疯跑,有时候太快,会被玉米秸滑个摔,惹得晒太阳的人们哈哈大笑。这种情况下,孩子的亲奶奶,就会慌忙地放下手中的活计,口里喊着:“俺的小祖宗啊!”飞奔过去,一把将孙子抱起来,放在膝盖上,一手揽腰,另一只手从地上往孩子的头上呼拉,嘴里还念念有词:“摸摸俺孙子的头,掉不了魂,摸摸俺孙子的头,掉不了魂,魂来了吗?魂来了,魂来了!”

  玉米秸靠在矮墙上,紧挨墙壁的地方,往往会留有空隙,那时候,小孩子们捉迷藏,都会躲在里面,等小伙伴发现了钻进去捉拿,他(她)就会从另一头爬出去溜走。有时候,他们隐藏在黑洞洞的玉米秸里,也会被在玉米秸里觅食的小老鼠吓到,慌忙自己爬出来刚想逃跑,而恰巧被前来捉拿的小伙伴逮个正着。

  记得那时候我常常跟着二爷亦步亦趋,在玉米秸上,他躺我也躺,他坐我也坐,学累了就趴在他的腿上假寐。二爷的脾气好,手也很能,有时候他会在身下的玉米秸里找出一根高粱杆来,把外面坚硬的部分剥开(我们把高粱杆上坚硬的部分叫细细咪),并精心地把这些细细咪分成若干份,然后,这些薄薄的细细咪在二爷手上东握西折,就变成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小动物,特别是那只小鸟,二爷把它插在已经剥掉细细咪的高粱杆上,小鸟上下颤动,真好似展翅欲飞的模样。二爷还把另一节高粱杆折断,剥开细细咪,去掉一半软心,再把细细咪全部弯曲成椭圆形,在另一头放上一枚小石子,然后猛地松开,那枚石子就被弹出去很远。

  等这些玩腻了,二爷还会给我用比较宽的细细咪做一个风叉,并用一小段硬树枝固定在高粱杆上,让我举起来迎风奔跑,那风叉就“赫拉赫拉”地转动,很轻很快。

  跑累了,我就又回到二爷的身边,帮着二爷把玉米秸一根一根地剥开,寻找喂鸟的小虫子。那时候,二爷养着一只小八哥,虽然不会说话,但也乖巧可爱。每每发现玉米秸上的小黑洞,里面肯定会有一只白白胖胖的小虫子。起先我不敢用手指头去捏,在二爷多次的鼓励下,我小心翼翼地捏了一下,软软的,虽然有点怕,但终究还是捏在了手里。随着胆子越来越大,男孩子调皮的天性,使我的目光落在了二婶身边的小表妹妮妮身上。于是,我把一只又白又大的虫子藏在手心,走到妮妮跟前:“妮妮,哥哥给你糖吃。”妮妮高兴地伸出小手,我飞快地把虫子放在她的手上,妮妮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二婶可没有二叔那么好的脾气:“打死你这个小兔崽子!”,脱下鞋,就朝我的小屁股蛋上打了过来……

  每次回老家,我总会发现村子里的二层小楼又多出了几栋,而那些临街的农户,不是砌起了高大的院墙,就是把临街的一面盖成了超市。

  如今,漫步在家乡小村的街道上,钢筋水泥浇筑的街面干净整洁,春天的阳光依然还是那样暖洋洋的,但发生在玉米秸秆上那温馨的一幕幕,恐怕再也不会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