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今年春天,我在山中走失了,至今未归散文
三月的冷雨浇湿了一街的路灯,我一人,撑一把紫色的雨伞,在通往上山的路上,摇摇晃晃。步履并非沉重,但却举步维艰。也许是贪恋这样私密的时间:赏花、看书,做一切随心所欲的事。把生命浪费在为之得意、纵狂的事物上面。
譬如初春的桃花、深秋的红枫、夏日的残荷、经冬的海鸥。
在我看来,都是美丽得违了规的东西,是茫茫大化一时的错误,才胡乱把那么多错落的美堆到了一种东西上去。
每到春天,总会分外感激造物主的慷慨,整个山林如被顽劣的孩童打翻了的颜料。一茬茬的新绿裹着桃红,在林间、在湖边、在植物园,春天就这样轻盈盈地来了。
学校面山而居,每日晨起,总会习惯性推开窗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段山色,满山的苍翠欲滴,如会施魔法的仙女,引诱着我一步步上前。
记不清爬过多少次岳麓山,大概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好像每隔一周,总要为自己找一个出行的因由。而今日,不过是寻常的雨天。黑暗的房间不开灯,似乎有些压抑,待在密闭的空间,怎敌得上外面的桃红柳绿。于是,换上雨靴,不带任何羁绊,又一次,朝着秘密花园走去。
山并不高耸,上下不过两个钟头的路程。然而,每次却仿佛走了一世那么久。每到佳境,总会各外宠惜起自己来:纵容自己疏懒,纵容自己不务正业,纵容自己疯疯癫癫,纵容自己在满城的花事里蘼败不堪。在山上的时刻,我不再是规规矩矩的学生;也不是解惑授道的老师;甚至不再是社会意义的自然人。而只是,仅仅是,一个柔软、感性的生物。我情愿轻轻走过每一寸土地,跟不知名的花草打招呼。山色不寂寥,我亦不寂寞。
在这样的时刻,是不愿意身旁有人陪伴的。纵然有三两心意相通的`朋友,也不愿任其破坏眼前的意境。记得张晓风曾谈过类似的感受:“所有的天光,所有的鸟语,所有新抽的松蕊,所有石上的水痕,所有俯视和仰视的角度,所以已开的未开的花,都归我一人独享。”
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而这样的慷慨,这样的赠予,并非出于我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也不因为我曾为世间遗留下举世瞩目的贡献,亦绝非由于我的努力认真才获得的报偿。相反的,正是由于我的疏狂懒散、我的无所图为、我的庸庸碌碌。
只是贪恋一段山色,一春花事,便收获了自然的无私厚爱。
而这样的厚爱,甚至是不容推辞的、无需珍惜的。花谢花开纵然感伤,但所幸,每个春天都会如约而来。
夜,逐渐转向了寂寥,山上昏黄的灯渐渐燃起。此刻,风睡了,鸟睡了,连夜也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整片山林都沉醉在一片安详里。
下山的时候,前方响起窸窸窣窣的谈话声。独身一人,内心却被无以名状的满足感填充。苏东坡的“贵何如,贱何如,六桥都是经行处”一句,便很适时地钻到了脑袋里。也许,我脚下踩踏的某块土地,也曾经是伟人的行经处。
而历史变迁,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布衣百姓,都一一作了古。空余下后世的感慨嗟叹,惋惜愧恨。
转念又想到了地老天荒的流年。红尘素居,诸事碌碌,还是有不少行者无暇顾及眼前的春色,一任此消彼长,时光匆匆。
想到这,又有一丝丝的可惜怜悯。于我而言,在有花可看、有树可看的日子,疯一点,也不算过分。未来的人生,成功立业是可以努力以致的,看花的权利却不是努力就拼搏到手的。独特的审美感受力,须在一次次的浸淫里,一点点培养。由不得心急,由不得躲懒。
长夜漫漫,星城的春总能惹一段痴言呓语。而行年渐长,对一己的荣辱渐渐不以为意了。如果还有企盼,不过是希望捧着文学的火苗,行走在每一个在漫漫长夜。任凭风雨侵袭,任凭火光四溅,哪怕烫至灼痛难忍,也誓不撒手。
希望有一天,有人说起我,说起将要流逝的春色,沾一句:“佻哒美丽,不流于俗。”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