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门声散文
风的语言,借门来诉说。这事只在春天发生。
春天的风很多。但即使都是春天的风,风也与风不同。在温暖的阳光下奔跑,热情,亲切,滑过山坡时,树都翻白了叶子,倏然划过脸颊时,却是刺骨的寒冷。这只是春风部队里的急先锋,常常吹在初春。在或是有云或无云的晴朗天空下抒情,没有目的,没有方向,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一会儿落下山去,到田野里犒劳一下劳作的农人,一会儿爬上山来,呼呼地拂过树梢,很温暖,很煽情,令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浮想联翩。这种风常常吹在三四月间的晚春。还有一种风,时有时无,来非来,去非去,微微弱弱,似梦非梦,这样的一种风,也常常吹在春天,我们叫他闲情风。
即使是门,天下的门也有多种。有压模而成的电解板防盗门,只有一个叫猫眼的小孔连接外在的光;有竹皮木棍胡乱编的菜园门,有与没有都没多大的意义,只是个象形符号;还有一种门,叫农家门,门板由三五块长条杉木板穿镶而成,镶木板的是杉木条,坐槽、门框与门闩都是木,外加一个协助门闩的顶门木棍子,门锁是根稻草绳,穿过木板,两边打了两个结,挂在门方的竹钉上。
在春天,没有谁能听懂风的语言。门是风的知己。
当然,电解板防盗门不是风的知己,太严肃了,风找不到半句共同的语言。菜园门也不是,因为她是个风尘女子,不管什么样的风都可以长驱直入地从她的躯体穿过心灵,然后匆匆走掉。只有农家的木门才是。
当然,也不是什么样的风都是门的知己,只有闲情风。
风来了,是暖洋洋的白天。门没上闩,绳锁也没挂上,仿佛轻解罗裳的少女,门轻轻“吱呀——”一声,开了,风溜了进来,把墙壁,草席,镰刀,破斗笠,甚至火炉灰,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的摸了过遍,仿佛找到了家,不再出走。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嘭——嘭——”两声悠长悠长的关门声,走了,把贪睡的一两个少年弄得半醒非醒。在外边,不知溜达了多久,等心情染上草味与花香,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串了进来。许久,再听到“嘭——”的一声轻响,后带一点轻弹回来又迎上去的拖尾,仿佛道别时说再见后的那个挥手。走非走,留非留,这样反反复复地来去了一个下午再离开。
这是记忆中的风推门声。
听见风推门的春天是寂寞的。
只有与草为伴的少年才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牛交给了更小的弟妹,支撑家庭的重任还没落到肩上,分给的事便是早上的一挑草,或是下午的一担柴,所有的时间就是用来做梦与长身体。还有的是温习一首刚学的情歌或续编昨夜没有完成的一场梦。
屋外是煦暖的阳光,春蝉在嫩绿的`枫叶间“歇——矣,歇——矣”有气无力的歌唱,软绵得让人乏力。大人们在地里翻地,等待播洒苞谷。草早上已经割得,堆在山下的牛棚边。只等太阳快落山时去丢进圈里,给牛饮水,再顺便帮父兄看点田水,一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于是,半大的少年们就三三两两的聚到一起,找来半截睡得泛光了的旧席子,躺在没有遮拦的凉廊上,腿从席子边伸到了木地板上,那些属于少年想象的故事还没说到一半都已入梦。风不知从何处走来,溜进了屋里,等出来时带上一声“嘭——”的关门声才迷迷糊糊的醒了一下,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等醒来时,已是太阳偏西,才你推我我推你的爬了起来。而此时,一个下午,一段很美妙的光阴已基本结束。
这是年少时光里某一个或许叫做记忆犹新的片段。
实际上,真正的醒来,是在多年以后。
多年以后,才发现,那样的风,不仅是春天的旋律,也是生命的旋律。那可有可无的门,不仅横在春风的路口,也横在少年走向春天的路上。
许多年后,我仿佛又听到那样的风推门声。今夜,不知那闲情的风是否还在村庄里溜达。门,是不是都换了锁。那赤脚着地的门,是不是还在那里坚持,等待春风吹来;还是已堆到了村庄的某一个角落,任风雨腐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