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杏散文
父亲老了,喜欢在宅院里种树,和小镇的许许多多老人一样。
乡人所种的树都极常见,桑、榆、槐、椿、石榴、花椒和桐树,以“可观、能食、堪用”为主,也有荫护子孙的寓意在里面。偶有弄来株奇花异木植于门庭的,会像宝贝一样看护,逢有乡邻来观,必如数家珍般娓娓向你道来,自豪和褶子堆满了脸,生怕你弄不明白而误将此“宝”当杂木。
年轻人喜欢院落干净周正,弄上些花草点缀既可。而老年人的宅院则更像是家,会各样花木林林总总植上一院,虽杂乱,却不失生机。你到了近前,不是花香满园,就是累累硕果,或是浓荫蔽日,树下一方石板为桌,几张粗陋木凳随意放置,安然恬淡。在这样的院落中,若得主人之邀于树下小憩,招待你的哪怕仅是一碗白开水,你都能感受到那种极浓郁的居家气息,亲切,舒心,淡然。
我年轻离家时,父亲尚在壮年,院子为了停拖拉机方便,也仅是在院子边角植几株桐树和花椒。随着离家日久,父亲也慢慢变老,每次回去,院子都有变化,除泡桐外,又多了榆树,植了香椿、栽下银杏。
至前年再回去时,父亲已近古稀之年,老屋也破落不少,但院子里的那些树却粗大了许多,如大伞般撑了一院。院门西边,不知何时又植了一株无花果树,长势极为繁盛,数十枚绿色的果子坐在枝叶间,风起时随之摇动,一个个活像顽童那摇晃着的小脑袋。其中有一枚无花果许是早熟,果大而色暗红,我摘下来顺手递给小儿,他吃后直呼:“真甜!”
这一幕被坐在近旁石桌边的父亲看在眼里,以两手食指为槌击膝头作鼓点,跟着那鼓点的节奏,快意地哼唱起了豫剧《穆桂英挂帅》选段,将那几句“我不挂帅谁挂帅?我不领兵叫谁领兵?我怀抱帅印我去把衣更,到校场整军我去把贼平”唱得激越铿锵,仿佛那执掌帅印的不是五十三岁的穆桂英,而是暮年壮志的自己,一脸的得意。
在故乡老家与父母团聚的时间总是有限且极短暂的,未待树上的无果花再熟几颗,我便携妻儿复又远行。月余后,收到母亲邮来的包裹,里面是咸鸭蛋和晒干的香椿菜,鸭蛋是自家养的鸭所下的,香椿是院中椿树上产的,都是母亲亲自腌制好的东西,专门邮来让我们啖尝。再有就几枚熟了的无花果,在运输途中被包中的其它物品挤烂变了形,给儿子吃,他嫌烂和难看而不食,我怕负了父母千里之外的那份情意,只得自己吃掉。
晚上,我打电话给母亲,告知说东西已经收到了,我们也一切安好,让她不要牵挂。母亲说无花果是你爸执意让放进去的,说是他孙子喜欢吃,并问我邮过来时无花果还好着没,我只好骗母亲说无花果邮来也好着呢,已经被小家伙儿吃了。母亲听后,方才释然。
今年春上,给家里打电话时,父亲说前年院里种下的那棵杏树,去年已经开始坐果,当年就结了有二三十颗,是那种大甜杏,你们去年回来得晚,没有赶上吃。今年杏花开得极盛,估计能结不少,就是不知你们啥时候能有空回来,不知还能不能吃得上,话语间满是盼望。
在之后的几次打电话过程中,父亲又多次提到了家里的杏树:一次说别看咱家的杏树小,但今年的杏子结的可稠了,把枝子都压弯了;一次说杏子快熟了,大而诱人,周围有小孩儿天天过来转悠偷摘,枝子已经拉折好几根了,防都防不住,等到大孙子放假后再回来,你们肯定是吃不上了,话里话外透露出无尽的盼望和无奈的失意。
上周我再给家里打电话时,父亲兴奋地告诉我:杏子熟了,收了能有百十斤,你们不在家,吃不上新鲜的了,可我听别人说,可以把熟杏摘下来放在冰箱里冷冻保存,也能放好几个月,想吃的'时候只要拿出来化冻就行了,虽没新鲜的好吃,但酸酸甜甜的也一样好吃。于是,我就专门挑了十来斤杏子冻在冰箱里,等你们回来了,拿出来一化冻就能吃,不管今年你们啥时回,都能吃得上咱家的杏子。
从电话中,我能感受到父亲言语中的快乐,他为找到了一个可以让我们吃上自家杏子的方法而兴奋着,听他说话时那欢快的语调,仿佛是一个快乐的孩子。
妻在旁边听到后,让我劝爸把杏子拿出来分着吃掉算了,十几斤杏子冻在冰箱里,不仅占地方还费电。现如今杏子哪儿都有卖的,想吃了我们在这边买点儿就是了,爸妈在冰箱里将杏子那么个冻着存放,专门等我们回去吃,是一点儿都不划算。
我知道妻也是好意,却瞪她一眼,示意她再别说了,怕拂了父亲的心意。父亲在那头已经听到了妻的话,直说不妨事的,等孙子放假回来正是大夏天,从冰箱里拿出来凉凉的吃上,味道酸酸甜甜的,吃着可是比街上卖的雪糕还美气。顺带着父亲又问了孩子学习的情况以及他放假的时间,我心里明白,这是父亲在心里暗自盘算着我们能归家的大致日期。
在电话中我问父亲的身体情况,他说身体尚好,就是人老了,饭量大不如前,气也短了,闲的时候常会想起你们小的时候,一家人守在一起,虽然穷,但却安然。如今只有你们离得最远,逢年过节的,少不得要惦记你们。说完,便是叹气。
打完电话,我心悽然。孔子曾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们三口于父母尚在时常年在外谋生,虽也算得上是游而有方,却终究是缺了对父母的照顾,而增了他们许多的挂牵,心中的愧疚又怎是打几次电话就能代表得了呢。
依着时令,银川这边市场上也陆续有杏子上市售卖,每每遇着水果摊上那诱人的杏子,我便会想起父亲,想起他那在冰箱中冻杏的举动。那杏我虽还未曾吃上,却已然甜在了心里。我明白,父亲在冰箱里所冻下的不仅是杏,更是冻下了一份希望和期盼,那是一份浓浓的情和盼儿早归的殷殷期待。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愿天下所有年迈的父母康泰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