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写父亲散文

秦风学

描写父亲散文

  六月的第三个周日是父亲节,有人说洋节日不过也罢。我却觉得只要能宣扬传统,找个理由给老人一份欣喜,洋节日也无妨。

  说起父亲,不知道该如何下笔,幼时的我是不常见他的,父亲对我来说就是那个清晨匆匆出门、傍晚匆匆归来的身影。他和我们是疏远的,从不会主动和我们说话,我们一般也不会主动和他搭讪,有什么事都是通过母亲和他沟通。

  我在上学时作文很突出,经常被老师作为范文在班上读。我喜欢写自己的生活,但我的作文中从没有父亲,他离我太远了。初二的一次作文课,老师让以“我的爸爸”为题写作,我很为难,觉得无法下笔,但还是写了。就是一些很琐屑的小事,结果却很让老师看好,大大表扬我,我很不解,觉得平平常常的东西却使人很赏识。这篇作文不久就被我们同村的校长讲给了父亲。我不知道父亲有什么感受,但从那以后他看我的目光就隐含了一些什么了。

  从那开始,我也就关注起父亲。

  其实以前零零落落地从祖母那里也听说过一些。

  父亲是家中的老大,他从小很得宠,亲戚朋友也疼爱有加,从小知礼明事,受人欢迎。兄弟间知道礼让,为人处世知进知退。很得长辈怜爱。

  的确父亲是个好儿子,好兄弟。他十八岁就出门谋生,独立支撑一家人的花销。祖父很早就不再经营家事,父亲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他努力地为祖父盖了房子,又为自己操持了一切,两个叔叔的房子和婚姻也全依赖他。他是长子,一直默默地奉献着,视这一切为己任,从无怨言。

  父亲是一个技术工,技术十分精湛。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但单位整改时,别人进了城,他却因技术好留在集镇,不知道父亲是否为此失意过,只知道他一如既往地忙碌着,白天出门,傍晚回归。

  父亲是一个好客的人,我们家一年四季不知道要有多少酒场,朋友来了喝,亲戚来了喝,邻居来了还是喝,平素不在家,就晚上安排。

  我记得我们家常常晚上灯火通明,母亲有时抱怨,父亲就说都不是外人,其实外人也照样喝的。父亲不是一个嗜酒的男人,但逢人喜欢喝一点,表达他的热情,所幸酒量还好。

  父亲的生命中是有着一些遗憾的,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我们的厚爱。他特别支持孩子上学,我们几个大都受过教育,这在我们那个大环境中是很难得的。父亲曾经给我说过他上学很努力,但每次考试祖母都会祈愿他别考上,好回家帮她分担家事,我对此觉得很不解,但父亲说是真的,他没读完小学,但很刻苦,打得一手好算盘,后来学了技术也是顶尖的棒。

  不知道别人的父亲是不是这样,我父亲虽然在外工作,却从不会给我们带哪怕是一丁点的零食,如果说想不到,可每次遇到别人家的孩子,他都那么慷慨。孩子的世界是单一的思索。我们便也在日子里习惯了他的作为。只是没人关注他的来来去去,似乎他的一切和我们的喜乐无关。

  我大爷爷和三爷爷也都在外忙碌。他们和父亲就不同,每每傍晚回归,自行车后座上都带着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通常是一袋袋花红柳绿的玉米制品。所以我们和他们更亲近一些。每天都殷勤地迎接。

  我不知道父亲是否喜爱孩子,印象中他从不会把谁家的孩子抱在手上。我们也一样。没人奢求他的亲近。不过很奇怪的是,我幼时曾得到他的垂青,依稀记得那么一些夜晚,他在下班回家收拾好一切后,会拉着我的手,和我说一些话,和我讲他的过去,还教我打算盘,教我唱“穆桂英挂帅”。我很喜欢中国戏曲,那铿锵的音响给人极度振奋的喜悦。我三姐是个戏曲迷,唱得更经典,但这和父亲无关。可惜我数学不好,算盘也学得马马虎虎。大家很羡慕父亲对我的厚爱。我并不十分的骄傲,那叫厚爱吗?说说话而已,但大家羡慕,我也就知足了。但父亲和我说的最多的是我以后该干什么。孩子的志向是不封顶的。我的回答常换来父亲爽朗的大笑。但交流是偶尔的。更多的时候我们仍然陌生。距离产生的不仅仅是美感,更多的滋生的是敬畏。我只知道他是我的父亲,如此而已,我的生活起居还是和他无关,包括上学需要的一切也认为都来源于母亲。我们的生活中他没留下什么,我们只知道我们有一个很受人尊重的父亲,伙伴们有时会羡慕,我却并没有骄傲的感觉。偶尔和母亲说起。她会说父亲不容易,怎么不容易,她没时间解释,我们也不感兴趣。

  印象中父亲一直高高在上,对我们说话口气威严,他在这个家庭中享受着很多特权。很早时,生活还不够宽裕,我母亲做饭都是给他另做的。他的饭碗中比我们丰富得多,我们既不惊讶,也不眼馋,已经习惯了他的特殊。把他当圣人一般的疏远着,偶尔他会夹给谁一些好吃的,大家默默地接受,既不惊喜,也不拒绝。他在我们眼中永远是一个领导者,随时可以对哪一个做最高训导。这样说并不表明他是一个暴躁或者严厉的人。相反父亲说话一直很和蔼,从不会大声嚷嚷,吵人也一样和风细雨,但我们对他的怕却不因这个而改变,没人敢在他面前随随便便,他看你一眼都让你战战兢兢。

  父亲对我们的学习很关心,其实就是对我们的考试分数关注,我和我四姐是最受关注的两个。四姐还不错,但文化课不够突出,不过她体育相当出色,在中学运动会中常常包揽长跑、短跑、跳高和跳远第一。但父亲对这个不感兴趣。他曾经拿着一沓姐姐的奖状对母亲说“这都是顽皮得来的奖状”。似乎对体弱多病却文化科稍好的我更用心。我日子就不好过了。常常大家在一起吃饭时他会问起我的成绩。稍微不如意,他那种眼神让我食不下咽。有时溜走是最好的选择,但要听完他不温不火的责备后才行。

  父亲的孝顺远近皆知,祖父为此很自豪。的确父亲特别的孝顺,下班回家,第一站是祖父那儿,汇报完毕,回我们家,我晚上经常在祖母家玩,总能遇到他,有时回家给母亲说,母亲说知道的。她已经习惯了。不仅如此,父亲因为孝顺还经常委屈母亲。我就亲见过。

  祖父和母亲的关系一直不太好,源于祖父重男轻女的偏见。我无意袒护我的哪一个亲人,但祖父之于母亲的不重视甚而苛求确实不够坦荡,有时令旁人咂舌,我们的邻居们是熟知的。有很多人为母亲不平,但母亲是有修为的,她懂得一个家庭的经营,可谓煞费苦心,她性情刚强,宁折不弯,但在家庭中,却知道如何周全。她很顾全父亲的形象,不会让父亲为难,一般对祖父敬而远之。但那一次祖父确实做得过了。在公众场合他践踏了母亲作为一个母亲的尊严,在我们面前母亲永远是不屈的化身,她一直用自身为我们做着表率,为了捍卫她作为守护神的形象,她第一次不计后果地挑战了祖父的权威。祖父很尴尬,母亲的勇敢是他所没预计到的,我觉得那是他作为一个大家心目中的智者的形象第一次遭遇质疑,母亲的机智善辩和有理有据的陈述震撼了他,他有点手足无措,在众人的劝解下悻悻的回家了。其实祖父饱读诗书,学识渊博,很受人尊重,但传统陋俗在他脑中根深蒂固,使他显得不再慈祥。

  但母亲知道该来的不会不来,她一直在等父亲归来。很晚的时候,父亲回家来了,脸色很难看,显然祖父肯定狠狠地训斥了他。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母亲也保持沉默。

  到底是父亲打破了沉默:“抽空去给父亲认个错。”

  母亲沉默了一会,她显然早预料到了,慢慢地说:“我没错,干嘛要认,大家都在,你可以去问的。”

  父亲反而平静了:“没错也要认,他是父亲,你要为我着想。”

  母亲一言不发了。以后的事情我不知道父母是如何沟通的,但家中的空气一直沉闷了好久。大概过了有两周的时间,父亲有一次在晚上到家的时候,给母亲说:“不能再拖了,现在去吧。”母亲放下了刚端起的饭碗,跟着父亲走了,我相跟着去了。

  来到祖父的家,祖母很殷勤的问候,母亲平静地做了回答,祖父不耐烦地打断了祖母,依然半躺在床上。屋子里很安静。我觉得窒息。大家都在看母亲,但她一直不说话,父亲急了,小声给她说:“说啊!”母亲看了父亲一眼,我看得出来,她有点激动了,话是说了,但口气不是多委婉,谁都能听出是一种很表面的道歉,语言里满是“筋骨”。父亲似乎松了一口气,但祖父还不是十分的满意,他低声嘟哝了几句,看父亲没什么反应,也就挥手示意我们离开。

  回家的路上父母一句话都没有,但到家后,母亲第一次在我们面前放声痛哭。父亲在她面前平静的看着,母亲为他做足了面子,他应该是理解的。以后的日子里,母亲就一直避免到祖父家去了,偶尔不得不去,也是一闪而过。倒是祖父从此有所顾忌了,我暗暗地为母亲骄傲。同时对父亲的成见也有所积累。我不知道除此之外祖父还给了母亲多少的委屈,偶尔提起,母亲还是止不住泪水涌现,真希望那些记忆在她心底消失。

  记忆中父亲和眼泪无关,他似乎一直对什么都得心应手,像个弄潮儿一样生活得很自信。但十二岁那年我初次见识了父亲的眼泪。

  按常理父亲在祖父面前应该是最得宠的,他一直为祖父身边的一切做着铺垫,他理所当然的自信自己在祖父心中的分量。这本来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但偶尔的一个亲戚的到来,打破了父亲的自信。

  那是祖母的娘家弟弟,和父亲很亲近,父亲特意给单位请了半天假作陪,说是作陪不如说张罗,父亲在饭前一直急急忙忙的买这买那。吃过饭后,祖母照例给小孩子分发礼物吃,麻糖,每人一根。妹妹不小心把自己的那根掉在了地上,摔碎了,她是家中的老小,平时大家都宠着,这会就哇哇大哭了起来。父亲正和客人叙话,闻声奔出来,问清后说:“别哭,我给你拿。”去了半天,也没拿出来,妹妹已经忘记了,和其他人玩了起来。

  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大清楚,但晚上回家后父亲生平第一次痛哭流涕,母亲说他喝醉了酒,他说没有。我知道父亲的酒量好,从来没喝醉过的,这一次很意外。父亲在家一直不善言语,这一次却说了很多。断断续续地我听出了大概,原来他去给妹妹拿麻糖,祖母在忙着,告诉他位置让他自己拿,他告诉祖父,祖父却说没有了。后来祖母问父亲找到了吗,父亲以言相告,祖母说有的,祖父却说要给叔叔家的小弟弟留着呢。原来如此,怪不得父亲那么悲哀,祖父又一次做得过了。他重创了他最为孝顺的儿子的内心。狠狠地打击了父亲的自尊。父亲的大放悲声也就理所当然了。哭是哭了,但第二天父亲依然如故。依然每日回家第一个去看望祖父,依然忙忙碌碌地为祖父做着一切。

  父亲的孝顺成就了美名,他越发地受到人们的尊重,村里谁家的老人有了难处,往往就拄着拐杖在傍晚光临我们家的小院,给父亲说道说道自己的难处,有的甚至老泪横流。父亲会抽空过去调解,确实有困难的他会慷慨相助,至今为止,父亲当年借出去的钱、物还有在欠的。每每说起,他都会说:“借时就没打算收回,都是乡亲,谁没有难事啊!张口借是不得已而为,帮人一把,他会记住的。”这话不错,父亲无论什么时候到哪里去,大都有人请喝酒的。偶尔听人提起他的为人,那一份敬佩,令我吃惊。

  父亲为人大方,但在家中却十分节俭,从不允许我们随随便便地添置衣物,我是穿着姐姐的衣服长大的,她们的衣服我来穿不是大就是宽松,很难有合适的。我就一直盼望有一件自己的新衣服,但很难得到,久而久之我也就习惯了。

  不过父亲偶尔也会大方一回。

  我升初中的那一年,彻底阔绰了一次,在等待入学的日子里,母亲先从集上带回了一双运动鞋,彩色的。鞋底黑色,鞋帮蓝白相间,鞋带是黄色的,非常漂亮。大家很高兴,但不知荣耀属于谁。最终母亲递给了在一旁看书的我,我有种受宠若惊的喜悦,仿佛天上掉了馅饼。妹妹愤愤然,母亲说因为我考上了中学,当然奖励。后来更大的事情发生了。父亲居然托人从哪儿给我买了一块手表。我都惊奇得不知道该怎么好了。我们家首先戴上手表的是父亲,其次是四姐,她很突出,当时在家中是能够独当一面的。而我的手表比四姐的还要好,是当时最为人艳羡的`“上海宝石花”。

  那一个暑假,我彻底体会到什么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但同时我也体会到父母寄予我的希望有多大,从那开始,我就明白了,我没有理由不努力,没有理由使他们失望。但父亲没有因为我的好学就放宽对我的约束,他一直很苛刻地要求我,好在他不常在家,母亲相对宽容些,所以我的学生时代还算悠游自在。但父亲确实剥夺了我不少的乐趣。

  少年时候,乡间的娱乐十分有限,偶尔每年春夏镇上的放映队会来一两次。那对于农人们就是盛大的节日。每家每户往往天不黑就开始做饭,饭后赶着看电影,更有甚者,有的家庭的孩子,不吃饭就搬着几个小板凳等在放映的幕布下,给大人们占座位。

  有一年的夏天,放映队把幕布支在了我们家门口。母亲早早就做好了晚饭,并且买好了葵花籽,适逢父亲也回来得早。一家人边吃饭便议论着要放映的电影,我暗暗地想,每次放电影我都在家看书,这次就在院墙外边,父亲该不会不让我看吧。正想着,听到父亲问我:“景洪就别看了,在厨房写字吧。”我低着头假装夹菜,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我感到大家的目光都在注视着我,还有母亲,但她没有说话。在我们家,父亲的话没有人反驳。吃过饭,大家都搬着板凳去看电影了,我独自一人趴在厨房的案板上做作业,眼前放着那包母亲分发的葵花籽。电影开始了,人物对白很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书本上的字迹变得游离起来。我发了一大会儿呆,拿着葵花籽磕了几个,就又拿起了课本,放下……折腾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我把心思集中到了课本上。平生第一次,我战胜了自己,那年我九岁,上小学三年级。

  乡村的事情有着独特的解决方式,家长里短,邻里纠纷,往往是由几个有威望的人出来斡旋,东家走走,西家说说,大家也就互相谅解了。当然,矛盾激化的调解起来很麻烦,那几个调解者就成了两方的攻击目标,父亲就是其中的一员。

  记得有一年,同村的两家闹了矛盾。本来两家一块卖烟草(我们这里是烟草区,但烟草不允许跨省卖,许多人呢为了卖个好价钱,就偷偷地开农用四轮车去临近的河南省出售。),为了不被发现就选择晚上赶路,不料正好遇上车祸,驾车的安然无恙,搭车的那家男主人却睡熟了,被甩到公路边上,脑袋磕在路边的方石上,当场死亡。死者一家当然委屈,好好的人出门,回来的却是冷冰冰的尸首,所以闹着让车主赔钱。车主也觉得委屈,好心让邻居搭车卖烟草,又没要油钱啥的,反过来还得赔钱,似乎也说不过去。两家人各诉各的委屈,各说各的道理。但事情到底得不到解决。后来,两家人就找出了包括父亲在内的四个人出面调解。那个闷热的夏季,父亲便忙忙碌碌地在两家人间奔走。不知费了多少口舌,最终确定了一个赔偿数额,可兑现又成了问题。这一次,当事人开始每天去我们家,开始是催促,后来是哭诉,再后来变成了指责,直接针对父亲的指责,仿佛钱不能按时兑现是父亲的错。父亲呢,开始是一次次去催促,后来是一边安慰一边去催促,再后来就是一边尴尬的催促,一边忍气吞声的听指责,仿佛真的是自己办错了事。我也因此受了连累。当时我读初中,那个失去父亲的女孩经常和我同路,那个时候,她就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同伴面前说起这件事,并且直接指责我父亲断事不公,办事不力。我本来就对父亲吃力不讨好抱不平,那时就更加生气,当时就跟她吵了起来。另一方呢,父亲也没落好,听父亲和母亲闲聊,那一家把父亲他们几个简直当成了瘟神,父亲一次次过去催款,招来的是女主人的冷嘲热讽,甚至指桑骂槐。但他们还得硬着头皮一次次去。母亲有时会说父亲:“何必呢?”父亲苦笑着回应:“都是乡里乡亲,人家找到了,就得给过问,好在以后大家都会明白和理解。”

  几十年过去了,父亲就是这样在村庄中为别人的家长里短忙忙碌碌。

  一直以来,父亲像山一样矗立在我的心中。

  真正认识父亲的另一面是从母亲得病开始。

  母亲一生任劳任怨,积劳成疾,加之误诊,当我陪她在我们这里的人民医院诊疗时,已是很严重了。当我决定陪母亲去蚌埠肿瘤医院时,父亲坚决要求跟着去,姐姐们都不同意。我觉得父母亲在一起更好,父亲虽然已是七十高龄,但他经常出门,兴许可以帮到我。最终,我们决定一起去。

  到了蚌埠已是很晚,住院部病人很多,初步检查后,我们只能暂住旅社。母亲精神状态一直不错,晚饭比平时多吃了点,但父亲却吃不下饭,问他怎么回事,他回答说不饿。但从他沉重的脚步中我感知到他深深地担忧。父亲的脆弱让我有点心疼,更有点意外,或许真是岁数不饶人,曾经走南闯北,在许多大事面前坦然自若的父亲,在母亲的病痛上,表现的比我更加脆弱。一瞬间,我明白,这个老人,已是需要女儿的支撑了。看病的过程,变成了我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安慰父亲。

  更深的体悟父亲的脆弱,是在母亲术后不到一年的时间。

  母亲手术后正处于恢复期,父亲不少受累,加之村里的红白喜事,父亲的身体似乎有些吃不消。听姐姐说父亲吃饭老是觉得嗓子不舒服,那阶段,天气干燥,细问起来,父亲说:“头时候,最明显,喝稀饭,就好得多,也许是上火吧。”在村里的卫生所拿了药吃,然后会感觉好一些。姐姐打电话给我,很是担心,母亲还躺在床上养病,父亲不能再有事了。我便一次次催促父亲到市医院检查。父亲却一直说病不碍事。我担心他像母亲那样错过最佳治疗时间。索性不停地电话催促。

  记得那一天是周日,我催促他到市里来,他说:“不行,正在xx家忙,人家在娶亲……”筒里,人生噪杂。

  我说:“就明天。”

  父亲答:“行,明天xx家女儿回门。”

  我说:“就后天!”

  父亲答:“是不行,后天,xx家儿子订婚,人家都提前说好的,不好不去。”

  我有些恼火:“后天行吧,一大早过来,检查完你走,结果我拿!”

  父亲听出我的情绪,沉思了一会,说:“吧,查完我就回来。”

  周三一大早,我就到了医院,父亲来得更早。看过专家门诊,我带父亲去做胃镜。早就听人说做胃镜很痛苦,在排队的间隙,我询问父亲:“撑住吗?要我一起进去吗?”亲答得很干脆:“事,我自己行!”到他从检查室出来,我问他感觉如何,他很干脆地说:“没什么啊,我一点反应也没有。没事!”父亲话音刚落,检查室一个医生就探出头问:“谁是xx的家属?进来一下。”我应声走了进去,用征询的目光注视着医生,我试图从医生的表情中发现什么,医生却干脆地告诉我父亲的病不太好,最好做个病理切片,验证一下。接过单子的瞬间,我的心重重的疼了一下,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强压心底的悲痛,我安排父亲回家,然后拿着单子去病理科,下午结果才能出来。父亲回家继续忙碌,我却备受煎熬,暗暗祈祷结果能好一些。

  结果出来了,应了那句“祸不单行”——中晚期!触目惊心!学医的同学委婉地劝说我应该保守治疗,并列举了许多类似病例,但我思虑再三,决定带父亲去更权威的医院看一下,听听权威医生的建议。

  晚上,大家聚集在父亲家里。我们已经商议妥当,带父亲去林县诊治。从给母亲治病开始,我就意识到父亲老了,不能再经受打击,所以我们决定隐瞒他的病情。但父亲很坚决地表示哪都不去。劝说过程很艰难。父亲坚持说自己的病自己清楚。我说:“即便没什么大不了,那也是个瘤,我们去林县找专家看看,实在没什么大家都放心了不好吗?”

  “林县我知道,那是专治食道癌的地方,我去过,我又不是食道癌,我去那干什么,不去。”

  父亲说的不错,堂叔的食道癌是在那里治疗的,当时是他带堂叔他们去的。村里还有几个食道癌患者也是父亲带着去的林县。父亲年轻时候走南闯北,去的地方很多,村里一旦有什么需要出远门的,都会让他一起去。

  “孩子们既然都这么说,你就去看看吧,看看没事不就放心了吗?你看,我躺着已经很倒霉了,你可不能再有事了!”病床上的母亲看我们的劝说丝毫不起作用,也忍不住开始劝说。

  “我说了,我没事,真没事,家里那么忙,到那去干嘛,你们谁说也不行,我不去!”任我们说破大天,父亲还是一个态度——不去!

  夜已经很深,劝说还在继续,但父亲丝毫不为所动,我们只有干着急的份。

  实在没有办法了,姐姐想到了二叔三叔他们,父亲平时待叔叔比我们都亲,兴许他们的话会有效,大姐去找二叔,二姐去找三叔,我则给舅舅打电话。无论如何,大家奔着一个目标努力——让父亲愿意去林县。

  第二天,二叔来了,三叔来了,舅舅也来了。他们陪父亲聊了很久很久,我们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你们净瞎折腾,我自己的病自己还不清楚,啥事都没有。非要去什么林县,去就去吧,到那里也得回来,去,去!我看你们能折腾出什么来!”父亲终于答应去了,听得出他很勉强,也有些生气。

  大姐陪着父亲去了,我因为工作忙,就用电话关注着病情,从大姐那里知道,父亲到的当天就做了检查,确认了病情,听取了医生的分析和建议——立即手术,别无选择!我很庆幸,还有手术的余地!但难题又来了,固执的父亲坚决不同意手术。医生的建议被他否决,大姐尽力劝说无济于事。手术时间已经定好,父亲却要收拾行李回家,大有谁拦也不成的架势,大姐急得直哭,跟着去的外甥也束手无策。

  我一边乘车赶路,一边电话安抚着父亲。姐姐们也都从不同的方向奔向医院,这一次,父亲焦躁而恼怒,大发脾气,生平我第一次见父亲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愤愤地说:“我说我的病不碍事,你们非要我这里,来就来吧,居然要手术。我不是癌,用不着手术!即便是癌,我也不手术,今年我都七十一岁了,正是关口(我们这里,老人们传说着这么一句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爷不要自己去。”),真要走就走了,我也不挨那么一刀了!咱们家族里,男的最多才活到六十九岁,我都七十一了,不抱屈了!”

  父亲又搬出了他的那部经来念,在平时,一有什么不舒服,父亲就会说起这回事。的确,大爷爷去世时候六十四岁,三爷爷去世六十七岁,爷爷去世时候六十九岁。在平时每当父亲说起,我都给他说:“时代不一样了,生活水平提高了,医疗技术更先进,人的寿命自然就长了。”但父亲一直不认可,这个时候,又念起了这部经。念归念,但手术还是要做,大家绞尽脑汁,好说歹说,终于平复了父亲的火气,最终他沮丧的同意手术,但不忘愤愤的说一句:“你们非得把我坑苦才罢休!”

  父亲的手术安排在了下午,我没想到父亲对我那么大的火气,进入手术室前还不忘抬起头对我说一句:“你非把我坑苦!”

  手术室外的等候漫长而煎熬,那个下午,一共有三台手术,父亲是最后一个进入手术室的。

  所幸父亲顺利地切除了病灶,并第一个出了手术室。看着父亲因手术显得更加苍老,更加瘦弱的面庞,我一阵心酸。我叫了父亲一声,父亲微微睁开了眼睛,应了一声,看了我一眼,在麻药的作用下,父亲是那样疲倦。

  傍晚的看护十分关键,父亲身体内外都有创口,全身光管子就插了三个,手上脚上都输着液,头要向后仰着,还带着氧气罩,十分痛苦。但我们要不停地唤着,不能让他睡沉。上半夜我和三姐夫、四姐夫看护。姐夫他们负责输液,看着父亲的脚和手,我则负责用棉签蘸水湿润他的嘴唇,一边唤着父亲,不让他睡沉。

  术后的父亲皱着眉头十分痛苦,我轻轻地唤着他,给他润湿嘴唇,他却恼怒似的动弹着,后仰着的头让他很不舒服,创口让他疼痛,在麻药的作用下,他一次次地晃动着头,把氧气罩扭掉,并拒绝再带上,我只好不停地用棉签润湿他的嘴唇。父亲还不满意,偶尔睁开血红的眼睛,对我低吼:“水!”我就赶紧拿起刚挪开的棉签,擦拭他的嘴唇,并安慰他:“不会让你干的,我一直在擦。”父亲听到我的声音,又睁开血红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痛苦地呻吟后埋怨说:“你把我坑苦了!”

  下半夜时候,父亲完全清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到我一直弯着腰站着,就说:"把氧气罩给我戴上,你别一直弯着腰,快去躺会!”父亲知道我腰椎不好,治疗后,医生告诫一定不要长时间弯腰。

  此后,瘦弱的父亲表现得十分勇敢,术后为了尽快排出气管中的痰,须病人用力咳嗽,而咳嗽带来的痛是刻骨的,因此许多病人不敢用力咳嗽,父亲却很早就很用力的咳嗽.大姐叮嘱他别太用力,慢慢来。他却说:“赶快恢复好了回家,你们这么多人困在这里多麻烦,你妈还躺在床上,说不定多担心呢!”

  这就是病中的父亲,脆弱却又坚强,易怒却又慈爱。

  手术后的父亲,胃肠功能都很脆弱,稍稍吃饱就会不舒服,他就还会抱怨我坑了他。抱怨遇上阴天刀口就发痒。还会振振有辞地宣称他的病其实没什么。但是他会准时服药,会很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很准时的按医嘱复查。

  母亲的离世对父亲的打击是巨大的。

  一直以来,父亲是母亲的支柱,母亲是父亲的依赖。他一直悠游自在的享受着来自母亲的照顾和帮助。母亲病情的加重,让父亲时常感喟生活的残酷。在母亲的丧事中,父亲一直沉默地忙碌着。送走了母亲,父亲时常流泪,对着母亲的遗像,他时常说起和母亲一起走过的艰难岁月,称道母亲的持家有方,缅怀母亲的美德,慨叹母亲的坚忍和无私付出,惋惜母亲的过早辞世。每当这时,我们便只有默然。母亲走了,父亲孤零零一个人,他不再是我们的山,脆弱时常伴随着他,这个孤独的老人,他更需要来自女儿的陪伴和安慰。

  时间的长河依旧不停地奔流着,术后恢复得不错的父亲又奔忙于乡邻们的家长里短里,在终日的忙碌中充实着他的生命。且行且珍惜。父亲在,家就在,我们就不是无根的浮萍,这世上就有人关注我们的喜怒哀乐。父亲虽已不再伟岸,甚至需要我们的支撑,但走在他关切的目光中,我们依然是幸福的孩子。

  愿父亲安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