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色的阳台散文

莉落

天蓝色的阳台散文

  我依然记得很多年以前的那一个下午,有个背着画夹和行囊的年轻人突然闯进了小阿姨的画廊。

  当时我正在出神地看着小阿姨研磨咖啡豆。

  我的手里,还拿着一本《铁路边的孩子》,是小阿姨给我买的新书,插图用的是外国版本,很漂亮,令我爱不释手。

  “对不起!”他的声音,突然在空旷的画廊里响起来。

  我和小阿姨都吓了一跳。我手里的书啪地落在地上。

  因为他太高了,所以很吃力地弯下腰,把书拾起来,递给我。

  他对我一笑,露出洁白齐整的牙齿:“给你,小妹妹!”

  他的笑容使我有安全感。我立即镇定下来,而且我很想热情地招呼他一下。

  于是就问他:“你买画吗,叔叔?”

  “哦,我想把我的画放在画廊里寄卖,可以吗?”他回答我,眼睛却没看我,而是越过我的脑袋看我身后的小阿姨。

  我仰起脑袋回头仰望,看见小阿姨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那时的小阿姨,才十八岁。她剪着可爱的学生头,走路又蹦又跳,最喜欢的是和我打闹成一一团一。

  没考上美术学院,一气之下,她要外公帮她开个画廊。

  我妈叹息说,外公太一宠一这个小女儿了。

  我笑,觉得小阿姨似乎和我一样大。

  其实那年,我才九岁,读小学三年级。我爱看故事书,却不喜欢看妈妈给我买的《安徒生童话全集》。

  这个讲着好听的普通话、有着温暖笑容的年轻人,他叫格桑。

  他拿来寄卖的第一张画,就是《海》。

  我记得他们对我视若透明,热切地议论着那张油画。小阿姨的眼睛一直发着光芒,把她衬得晶莹剔透,像玉人一样美丽。

  我盯着小阿姨,看得有些发愣和发呆。

  格桑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像广播员一样。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由于他来自北方的缘故。

  格桑用好听的北方普通话告诉小阿姨:“我的家乡也有湖,我们叫它‘海子’。海子很清冽,像我们那边的人,硬朗、清澈、明亮而不通融。”

  虽然我听不大懂他话里的意思,却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让耳朵很舒服的缘故,硬是全部记在了脑子里。而且,奇怪的是,一直都没有忘记。

  格桑第二次来的时候,我也恰好在画廊里玩。

  小阿姨快乐地迎上去,告诉格桑,他的《海》被人买走了,然后取出一叠钱交给了他。

  格桑激动万分,一连声地追问小阿姨,买他画的人是谁。

  小阿姨支吾着说,那人丢一了钱,取了画就走了,没留地址。

  格桑有点遗憾,却丝毫不妨碍他快乐得不得了!他告诉小阿姨,这是他平生卖出的第一张画。眼睛亮晶晶的小阿姨,也看着格桑高兴地笑。

  我于是知道格桑是个了不起的画家,他的画可以卖很多的钱。

  其实这只是一个小孩子的天真幻想而已。实际上,格桑背着他的画到处流浪,在酒吧、码头等地四处谋生。

  小阿姨给他的钱,可以让他支付房租,还能买来食物填饱肚子。

  我的书包里正好有一套水彩画工具,是美术课上用的。于是我赶紧掏出来,请求格桑叔叔给我画一幅画。

  “并且要签上你的名字!”我认真地说。

  我想拿到学校去炫耀一番:这是大画家格桑亲自为我猪豆画的哎!

  “嗯!好的!一定!”格桑坐下来,也同样认真地向我保证。

  喔,他坐下来都几乎和我站着一般高。不过我好喜欢这样的大人!

  于是亲一昵地趴在他宽宽的肩上,看他在画纸上晕染出一幅美丽的图画。

  现在回忆起来,那属于一幅儿童画。

  画上画着一座公寓二楼的陽台,陽台涂着天蓝色。陽台对着的房间,挂着白色的窗帘。公寓墙壁上贴着一个小牌子,上面的字隐约可辨:槲树大街七号。

  这是整幢公寓外唯一的一座陽台。

  “为什么整幢房子只有一座陽台哦?”我非常怀疑。

  “真了不起,你看到这座陽台了?”格桑一脸惊讶地问我。

  “这不是吗?”我拿手指点着那间天蓝色的陽台。

  我想,这真是一座奇怪的陽台。不过,它好美哦!

  格桑向我做了个鬼脸,然后开始涂抹天空的颜色。

  天空当然是天蓝的哦!

  然而,我眼睁睁地看到,格桑把那座天蓝色的陽台也涂进蓝天里了。这下,天蓝色的陽台似乎再也看不见了。

  只剩下了公寓楼,孤零零地矗一立在那里。

  “瞧,陽台没有了!”格桑对我说。

  我指着陽台的位置,坚持说,这里有座陽台,陽台一直都在这里,只是因为它和天是一个颜色,所以看不见!

  格桑的脸上,露出了欢喜的表情。他对小阿姨说,这孩子有灵气!

  我知道格桑在表扬我,于是傻乎乎地笑。

  当然格桑也签上了他的名字——格桑!就在画的右下角。他还在画的左上角写了如下几行字:看不见的陽台——送给欧陽如豆小妹妹。你要相信,陽台一直在那里!你的格桑大哥哥。

  我至今记得他字体的样子。

  那天我拿着格桑给我画的《看不见的陽台》,去邻居的木木家显摆。

  我指着陽台的位置,问木木:“看得见陽台不?”

  木木憨笑着,摇头。

  “我告诉你,这里就有一座陽台!不过因为陽台涂了天蓝色,就融进蓝天里去了。其实它一直在那里呢!”我骄傲地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告诉木木。

  木木点头,无条件地相信我的话。

  这时木木妈妈端上来四方形的小小水果味芝士蛋糕,还有巧克力奶。我立即把画放在一旁,埋头就吃起来。

  木木家的狗狗,当时一只叫小黑,还有一只叫小白,齐齐奔过来凑热闹。

  “走开!”木木看着我吃,叫狗狗滚蛋。

  老实的小白退缩了一下,顽皮的小黑却趴到我身边来了。我左手拿着勺子吃蛋糕,右手搂住小黑,继续啊呜啊呜。

  “木木,你也吃呀!”我吃得心花怒放,便像个主人一样招呼着木木。

  小黑挣脱了我,自己和小白一起跑到外面玩去了。

  我一舔一舔一满嘴的奶油,心满意足地向木木倾诉心愿:“我希望在我十六岁生日的那天,能得到一个这么小的芝士蛋糕,上面有看不见的陽台,就和画里的一模一样!”

  说完,我就找画。可是,放在桌上的画不见了!

  木木突然惊叫:“不好!”就向外面冲。

  我跟在后头,看见小黑和小白已经把那张画撕成了一缕又一缕的脏纸片儿。

  木木气得去踢小黑,然后又去踢小白。

  小黑和小白被他踢得呜呜叫。

  我大方地拉住他,笑着示意他:算了,没关系。

  其实我是想,可以让格桑再给我画一幅的。在我当时天真又稚气的心思里,格桑是好朋友,而且他永远会留在我的生活中!

  格桑,在那段时间里,成了小阿姨画廊里的常客。

  因为,格桑在这边安顿下来了。

  小阿姨欣喜地告诉我,格桑在工厂里找到了一份工作。那家工厂生产冰箱和洗衣机。小阿姨说,格桑是替他们做产品设计呢。

  我的格桑叔叔肯定会设计出世界上最好看的冰箱和洗衣机。

  这一点,我和小阿姨都深信不疑。

  可是我却喜欢大声地叫他“格桑”。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喊不出“叔叔”这两个字来。

  或许是因为羞涩吧。

  在格桑面前,我有着孩子气的羞涩,却有很喜欢缠着他给我画画,或是讲故事。

  喔,格桑讲的故事好听的让人受不了呢!

  至今还记得他给我讲的每一个故事,以及讲故事的时候,他脸上那些细腻的表情。

  格桑讲的故事,全都是日本童话作家安房直子写的童话。这是我后来偶然地看了一本杂志才知道的。

  后来我也曾多次在书店里寻找安房直子的童话,可惜都找不到,只有向木木发牢骚。

  一直到大半年前,才看到有一整套漂亮的中文版本。是木木率先在书店里看到的,当时他就一口气买了两套,都送给了我。

  其中一套,是给我小阿姨的。

  木木什么都知道,因为,我心底所有的话,都会和他说。关于小阿姨,关于格桑,还有,看不见的陽台。

  我才真正用眼睛触一摸一到了安房直子的文字。

  这才知道,原来有比安徒生写得更好看的童话大师呢!

  特别是读到《谁也看不见得陽台》时,我像是在品尝人间难得的美味,喜欢得不忍心一口气读完它。

  木匠哗啦打开窗户。在电线上停成一排的麻雀齐声说:“您要给小姑娘做陽台吧?大小一米四方,颜色是天蓝色,地点是槲树大街七号。”

  木匠扛着工具袋在路上走。这一回,在树下游戏的鸽子说:“您要给我们最喜欢的小姑娘做陽台吧?地点是槲树大街七号。”

  木匠的头有点发晕了……

  昨夜的猫,正端坐在公寓的房顶上。

  猫很高兴地说道:“陽台要和天空一样的颜色。然后,我念点咒语,这样一来,就谁也看不见它了。也就是说,成了只有从里面才能看见的陽台。”

  “能开花也能收蔬菜,手儿够得到星星和云彩,谁也看不见得漂亮的陽台。”

  喔,原来是这么棒的陽台哦!

  我一直记得格桑对我说过的话。他说,你要相信,陽台一直在那里

  第二章悲伤的菱形窗口

  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黄昏,我从小阿姨的画廊回到家里,听见妈妈在接外公的电话。

  妈妈放下电话后,把我叫过去,一本正经地问我,是不是有一个叔叔老是来找小阿姨。

  我一听,高兴地连连点头,一口气说,对呀对呀他不光是来找小阿姨玩的也是来找我玩的他名字叫格桑是个大画家!

  说到大画家的时候,我还特意张开手臂比画了一下,做了一个“很大”的手势。

  不知为什么,我的话,让爸爸和妈妈哈哈大笑起来。

  “找你玩?嗬——”记得爸爸笑完之后,冲着我来了这么一句。

  这令我感到十分不快。

  但我还顾不上自己的情绪,因为爸爸和妈妈之间的对话引起了我的好奇和注意。

  妈妈说:“这小丫头,居然自己谈起了恋爱!”

  妈妈总是叫小阿姨“小丫头”。

  爸爸冲我挤挤眼睛,然后对妈妈说:“瞧,还拿我们小猪豆做电灯泡!”

  我张着嘴巴,不解地看着自以为是而且笑个不停的爸爸妈妈。

  虽然我还小,但是,谈恋爱是什么意思,我还是懂的。我们班就有人说我和木木“谈恋爱”,那就是“好”的意思。

  从电视里看到,“好”的人会很亲一热地亲嘴和拥抱。每当有这样的镜头突然冒出来,妈妈就会命令我“闭上眼睛”,所以,我觉得那样好丑!

  所以,我很恨那些说我和木木谈恋爱的人。

  但是,格桑和小阿姨并没有那样哦。格桑,他只是给我讲故事、画画,还帮小阿姨修那些画框。

  小阿姨呢,会系上带花边的小围裙,冲出很香的咖啡给格桑。小阿姨自己也端一杯,一边喝,一边听格桑给我讲故事。

  系着小格子带花边小围裙的小阿姨,眼睛亮晶晶的,好漂亮啊!

  我甚至会把她当作童话里那只变成了店员的小狐狸呢!

  格桑不在的时候,小阿姨悄悄地对我说:“猪豆,你要经常来这里哦。格桑来了见不到你,他也许会失望的呀!”

  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小阿姨会眯起眼睛。她笑得好甜,好像嘴巴里含一着一块糖一样。

  我昏昏地点头。

  小阿姨说,格桑喜欢和小朋友玩。

  没关系,反正我乐意来这里,所以,并没去多想什么。

  小孩子,只要快乐就很满足了。

  直到现在我才理解了,小阿姨每天都是那么痴心盼望着能见到格桑。

  因为看到格桑和我玩得很自如,所以,怀着惴惴之心的小阿姨,生怕哪天我不在,会引起格桑哪怕一点点的失望。

  我那十八岁的小阿姨,面对着她心中萌发的爱情,犹如面对着一件珍贵而易碎的玻璃器皿。

  那是作为小孩子的我所不了解的。

  而作为大人的爸爸、妈妈还有外公他们,其实也并没有真正地预料得到,格桑的爱情,对于小阿姨的意义有多么大!

  在大人们的眼里,小阿姨,似乎是个和我差不多的一个喜欢玩和闹的小女孩吧。

  我听见妈妈在电话里对外公说,别管她了,让那小丫头自己折腾去吧,最后她会自己收场的!

  可是,外公似乎在电话那头发脾气。

  后来我听妈妈和爸爸说,外公心目中,已经有一个合适的人了。听说那个人是外公以前的学生,现在是在法国留学。

  外公认为,又穷又没前程的格桑,配不上我的小阿姨。

  妈妈叹着气说,没办法,老头子太喜欢这个小女儿,所以,恋爱也要包办。

  爸爸问妈妈,外公会不会亲自去找格桑。

  妈妈说,会的。

  妈妈对我说,快要期中考试了,放学后就回家做功课,别乱跑了。这样,等我再次见到格桑的时候,我才知道,别离已站在我们面前了。

  那天,期中考试刚结束,我就去了小阿姨的画廊。

  令我惊喜的是,格桑居然也在这里!

  “你来了?”格桑看到我,也感到意外和惊喜,竟把我的小手拉起来放在他的手掌心里。

  可是,我却注意到了一些异样的细节——

  我来的时候,格桑是在收拾他的旅行包;小阿姨不再是那个快乐精灵了,她一脸的凄楚。

  “格桑叔叔,你要走吗?”我惊叫起来。

  格桑摸一着我的头发,告诉我:“不要叫我叔叔,把我都喊老了。”

  “那该叫你什么?”我一急,讲话就特别快,用我妈的话来说,显得气急败坏。

  “叫哥哥!”格桑点着我的脑门,轻轻地说。

  “哥——格桑!你不要走嘛!”我哀求他。

  我看到小阿姨背过身去在擦眼睛。

  “我要去找我的陽台了。你要相信,它始终在那里。只是,一般人都看不见。”格桑笑笑,对我说。

  他张开大手,用拇指和食指搭了一个菱形图案,放在我的眼前:“豆豆,朝里面看,看到了什么?”

  我便看,使劲地看。

  格桑的声音:“我祖上是旗人,血脉里游牧民族的天性,使我从老家沈陽,一直往东、往南行走。你看到我了吗?”

  我什么都没看到,好遗憾!

  于是困惑地向他摇头。

  格桑看看自己的手,笑笑:“或许,该给我的手指染上蓝色才行。”

  格桑又摸一摸一我的头发:“豆豆,如果你……你们以后想念我,就像我这样搭一个菱形的窗子。从窗子里,可以看到一个游牧民族的后裔到处放牧自己的身影。”

  我抬起头,才发现格桑是对着小阿姨说这些话的。

  小阿姨仍不回头。

  格桑背起画夹和背包,在我额头亲了一下,而后迈开长一腿,大步流星走出了画廊。

  我连忙跑到小阿姨面前:“小阿姨小阿姨,快去拉住他呀!”

  小阿姨却蹲下一身一子,抱住我放声大哭起来。

  她浑身都在颤一抖,令我感到惊恐。

  从此……

  从此小阿姨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截然不同的小阿姨。

  从此,外公也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外公了……

  格桑,他改变了我们的生活。但他,却似乎永远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我会在无人的地方,用我的手指,搭成一个菱形的窗户,希望可以看到,格桑正背着他的行囊向我们大步走过来。

  可是,令我失望的是,始终没有这样的场景出现。

  于是当我晚上闭上眼睛睡觉的时候,就会祈祷上帝能托一个这样的梦给我。

  但我还是未能如愿以偿。

  当我翻开童话书,把《狐狸的窗户》读给小阿姨听的时候,我哭了。

  狐狸说着,用染成蓝色的四根手指搭成了一个菱形的窗户。然后,把这个窗户架到了我的眼睛上,快乐地说:“你往里看一下吧。”

  在小窗户里,能看到一只美丽的雌狐狸。

  “这是我妈妈……很久很久以前,被砰地打死了。”

  小狐狸说,从此她就不再寂寞了。不论什么时候,她都能从这扇窗户里看到妈妈的身影。

  但,我根本就不相信这是小狐狸的真心话啊!

  其实她更寂寞了,不是吗?

  就像小阿姨。

  小阿姨睁着她暗淡美丽的大眼睛,静静地聆听着。

  她的眼睛不再亮晶晶,因为,她再也看不到光了。

  画廊的左侧墙上,悬挂着外公的画像。外公,用他忧心忡忡的眼光,看着对面墙上的那幅画:《海》。

  有时,我会不由自主地用手指,搭成菱形的窗口,看着外公的画像。

  遗憾的是,我的手指没有染上桔梗花的蓝色,所以,外公在窗口里没能生动地走来走去,做他平时在做的事情。

  但是,即使我看到了外公在那个世界的活动,他仍然是无法接近和触一摸的。

  在格桑讲的故事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狐狸的窗口》。在很多年里,我的脑海里始终有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在一片蓝色桔梗花田里奔跑着……

  还有,狐狸变成的店员姐姐,教故事里的人,用桔梗花染蓝他的手指,搭成一个菱形的窗户。

  透过这个窗户,可以看见你思念的人。

  当时我还那么小,无法体会这个故事的悲哀,只是为那个人感到可惜,因为他回家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

  结果,把染蓝的手指头洗干净了。

  所以,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一直到今天,当我再次阅读这个故事,总感到无比悲哀。

  我一边走着,还一边用双手搭起了窗户。这回窗户里下起了雨,朦胧中我看见了我一直深情眷恋着的庭院。家中点着灯,传来两个孩子的笑声。一个是我的声音。还有一个,是我那死去的妹妹的声音……我放下手。我太悲哀了。那庭院早就没有了,被火烧掉了!

  即使,你思念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但在菱形的窗户里,他又可以“复生”。但是,这样的`“复生”,却又让你感到那么无奈和悲伤。

  故事里的那个人,看到了他以前喜欢的女孩,还有他死去的妹妹,还有小时候的他自己。

  然而,我却丝毫感受不到高兴或兴奋的情绪。

  死去的人复生了,你看到了他们,但是,却永远永远触一摸不到他们,就像隔着一层一毛一毛一的玻璃,里面的影像影影绰绰的!

  真的是太悲哀了。

  就像作者说的那样。

  无论是故事里和故事外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让我流泪的理由。

  第三章 芝士蛋糕上的陽台

  我过十六周岁生日,竟然收到木木送来的一方小小的芝士蛋糕。

  轻轻揭开蛋糕盖子,我惊喜地尖一叫起来!

  蛋糕上,用天蓝色的奶油标着一个小小的陽台,陽台连在一幢房子的二楼窗外,像袖珍积木一样可爱。

  房子上,每一个小小的窗户都清晰可见。

  “喔,木木,你真好真好真好真好!”

  我差点扑过去亲木木一口,就像小时候那样。

  木木依然是那副千古不变的经典笑脸,两只眼眯成了两道细细的缝,嘴巴向上弯成一圆弧。

  “哦,不对不对,应该是看不见的陽台才是!”

  我大概想胡搅蛮缠,存心让木木为难。

  “可是,今天生日,不寻常的日子啊,所以,陽台就能看见了。”

  好木木一点都不生气,还替一我找台阶下。

  我张开拇指和食指,对着蛋糕搭了一个菱形的窗户……

  但是,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我很失望。

  不过,吃起蛋糕来我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地狼吞虎咽。

  小阿姨今天穿了一条藏青色条绒工装裤,趁着里面的白色羊一毛一衣。深棕色柔顺的长发,在脑后用亮亮的棕色发夹松松地挽起来。

  二十六岁的小阿姨,表情和容貌看起来干净而清纯,而且,她的笑容像少女一样稚气。

  自从七年前,一个叫格桑的年轻人从这里离开之后,小阿姨脸上的表情,似乎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候。

  我的十六岁生日,是三个人过的,在小阿姨的画廊里。木木是特邀的嘉宾。

  小阿姨说,猪豆,你也要敬外公一杯酒哦。

  是的,应该是四个人!

  我抬头望着外公的画像,端起酒杯郑重地问候外公:“阿公,我今天十六岁了……”想了一下,我接着对外公说,“阿公,我会很懂事很懂事的!”

  放下杯子,看到小阿姨和木木都在笑我。

  小阿姨很喜欢木木。她曾对我说,木木是那种很稀少的男生。所以,每次木木来画廊的时候,小阿姨都会笑得很开心。

  小阿姨就是这样,她喜欢的人来了,就会笑得很开心。

  木木说,小阿姨的笑容好灿烂。

  有很多次,我真的好想问小阿姨,格桑是不是也属于那种很稀少的男生。

  但是,有两点我是很清楚的:

  第一,木木和格桑,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人;第二呢,我觉得格桑比木木还要“稀少”哦!

  自从小阿姨的眼睛失明之后,“格桑”这两个字已经成为我们的禁忌了。在小阿姨面前,谁也不敢提起。

  妈妈也告诫过我,千万不能再让小阿姨伤心。

  格桑是小阿姨的一个伤口。

  伤口在结痂的时候,是不可以揭开的,不然,会很疼很疼。

  随着一天天长大,妈妈曾对我说的这些话,我也有了越来越深刻和清晰的理解。

  说给木木听,他只是笑着点头。

  我无数次和木木说起格桑。我只是惋惜,木木和格桑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我真的很想在一个安静的午后,很少有人光顾画廊的时光,我和小阿姨,一人捧一杯咖啡,坐在那里细细地聊天,谈谈那个曾经出现在我们生活中的人……

  甚至,我还妄想着,突然会有一个声音从天而降:

  “我想把我的画放到画廊里寄卖,可以吗?”

  就像是七年前的时光正在倒流……

  唉,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该有多好!

  我叹了口气,一不小心,就把蛋糕上的奶油吃到了鼻子上。

  木木见状,站起身去拿来纸巾让我擦擦鼻子。

  小阿姨笑着说:“木木,你就像是猪豆的亲一哥哥一样!”

  我嘴巴里发出“切”的一声,而脑海里,却浮现出格桑的面容。

  他轻轻地点了我的脑袋一下,对我说:“叫哥哥。”

  想到此,我心里一沉,忙挣扎着让自己浮出记忆的水面。

  他依然在憨笑,盯着我的鼻子。

  我用手又胡乱抹了一把鼻子,然后托着腮,认真对着小阿姨猛拍马屁:“小阿姨,我要有你一半漂亮,全校的男生统统都会跑来认我当干妹妹的!”

  小阿姨失口而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像窗外的陽光一般灿烂。我却看到了她眼角泛起的鱼尾纹,岁月到底还是在小阿姨的脸上留下了哗哗的痕迹。

  可是,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时间的流水,会慢慢地平复小阿姨的伤口。

  也希望,时间同样会平复我们大家心底的那道伤口。

  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东张西望一通,然后问小阿姨:“咦,汪汪呢?”

  汪汪是小阿姨画廊雇请的小伙计。他也曾是跟外公学画的学生,后来考上了美院。大学毕业后,来看望外公,可是他看到的只是外公的画像。

  记得,往往第一天来到画廊的时候,小阿姨伸开手来,踮起脚才摸得到汪汪的头。

  “呀,你都长这么高了!”小阿姨惊讶地叫起来。她的表情,依然还很像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

  我却看到汪汪憋红了脸,表情奇怪得似乎要哭出来一样。

  又过了一天,汪汪到我家来找我妈妈。他红着脸,很不好意思地问妈妈,他能不能在画廊里打零工。

  妈妈有点惊讶,不过,还是同意了。

  就这样,往往就在画廊内住了下来,成了小阿姨唯一的一个小伙计。

  妈妈说,画廊也的确很需要一个像汪汪这样的人来帮忙。因为,那时候,小阿姨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爸爸妈妈曾建议关闭画廊,可是小阿姨竭力反对。

  后来我才知道,小阿姨会一直开着这个画廊,等着一个人回来。就像是一首歌里唱的那样:

  “在等待的岁月里,我已经学会了不绝望。守候着你我便守候住一生的陽光……”

  爸爸说,乖乖,这个伙计文凭够高的!爸爸还断言说,汪汪干不久就会走的,因为我们没有多高的工资给他。

  可是,汪汪一直都没走。即使小阿姨连工资都开不出来的时候,汪汪也没走。

  可怜的汪汪,他一定是无家可归了。

  汪汪是个很安静的男生,所以,我会时常忘记他在画廊的存在。

  等到我忽然想起他的时候,就会这样一惊一乍地问道:“咦!汪汪呢?”

  小阿姨说,汪汪现在一天比一天能干,画廊的生意也一天比一天好了。

  “他现在呀,是去酒店见一个香港来的客户了。”

  小阿姨微微地笑着说。

  我听了,冲着木木吐了一下舌头。

  木木有事情先回去了,我在替小阿姨收拾桌子上的蛋糕。

  CD机里潘越云在浅吟低唱。

  小阿姨经常坐在午后的画廊里,安静地听着音乐。

  有时,我会乖乖地陪着她,一起听。

  在音乐里,我俩的记忆一定会有碰撞吧?我想。

  有些歌词,它们总是那么轻易地就牵动你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什么样的新约,可以等候三世?什么样的记忆,可以永不遗忘?什么样的思念,可以不怕沧桑?什么样的日子,可以让你不再流浪,让我不再心伤……”

  一直唱到我辛酸,然后只想落下眼泪。

  第四章 一杯午后的咖啡

  汪汪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多。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脸有点红。

  这平日里不修边幅的家伙,今天居然穿着浅灰色西服,打着藏青底色的领带,理着平头,看起来还有点小帅呢!

  看到踏进门的汪汪,我不好意思极了。因为,我把蛋糕统统都吃光了,一块都没留给汪汪。

  不过,汪汪并不在意。

  “玉姐,你进去休息一下,我来看店好了。”汪汪恭顺地对小阿姨说。

  小阿姨也不客气,点点头,没反对就进到休息室里去了。

  “哈哈——对老板够忠心哦!”我坐在台子上,甩着脚,,讽刺汪汪。

  汪汪脸更红了。

  “汪汪,我问你件事,不许你对你老板的外甥女撒谎!”我呼地从台子上跳下来,站在汪汪面前。

  “你……你要问我什么?”汪汪有点慌乱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快意。

  “你说你吧,美院的毕业生,干吗肯屈就在这里啊?真没出息!”我恶声恶气地说。

  “这……现在找工作都不容易啊!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是吗?”我冷眼看着他。

  汪汪不敢搭理我。他把一个快要散了架的话狂拿过来摆一弄着。

  我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然后突然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小阿姨?”

  “你……这个……”汪汪被我吓得朝后一退,差点摔跤。

  “哈哈——”我指着他大笑。

  “笨蛋笨蛋!那你就不要动不动就叫人家玉姐玉姐的呀。”我诈他。

  “那我该叫她什么呀?”汪汪立马就上当。

  “就叫小玉!”我果敢地对他说。

  汪汪瞪大眼睛看看我,又摸一摸一他的脖子,嘀咕着说:“现在的小女生,真是厉害!”

  “唉!你知道你们学校有个叫格桑的吗?他大概比你要高好几届呢。”我忽然压低声音问他。

  “奇怪!玉姐……哦……你小阿姨也向我打听过这个人。”

  “哦?”我眼睛骨碌一转。

  唉,可怜的小阿姨!

  “我特意找师兄们打听了,格桑是个满世界到处跑的人。听说他的画在欧洲画廊还卖过几幅,不过他这个人和别人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啦?”

  “他挣多少钱就捐多少钱,不停地把自己变成穷光蛋。光是国内的希望小学,他就捐了四所,还把钱捐到了非洲。这个人,就是一个奇怪的人,大家都这么说。”

  “嗯……你知道吗?他的第一幅画是被我小阿姨买下的,就是挂在墙上的这幅《海》。”

  小阿姨当年为了帮助格桑,就自己掏钱买下他的画,还一直瞒着他。直到格桑离开,小阿姨才把珍藏的画挂出来。

  汪汪说,这幅《海》是非卖品。

  我凑过去踮脚一看,果然标价一栏写着“非卖品”三个字。

  汪汪继续修着那个画框。他的态度好认真哦。我坐在桌子上,无聊地看着汪汪的后脑勺。

  唔,我突然觉得,汪汪有点像是长大了的木木。

  于是我脱口而出:“汪汪……”

  汪汪回过头来看着我。

  “你很像一个人哎!”我伸出手指头,点点他。

  “是吗?那个人是谁?”汪汪已经把画框修好。他把它拿过来,轻轻地放好,一边有口无心地问道。

  “我的死一党一,他叫木木。”

  看到汪汪用略微疑惑的眼光看着我,我便补充一句:“他来过画廊,你见过的。”

  我好像看见汪汪点头,然后他居然偷笑了一下,显得有点阴险的样子。

  “喂,你在笑什么?”我疑疑惑惑地追问。

  “听你小阿姨说,你和木木订过娃娃亲呢。”汪汪笑着看我。

  老天!

  我感到脸有点发烧,便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小时候,倒是经常和他一起玩过家家游戏。他演爸爸,我演妈妈。”

  这倒是真的。

  还记得,我抱着我的洋娃娃,一本正经地和木木说:“看,我们的宝宝发烧了,怎么办?”

  真是让人不堪回首的记忆啊!

  小阿姨!我心里在咬牙切齿。

  “骗你的!”汪汪的声音。

  我抬头看他一眼。他的眼睛里写着抱歉,倒是让我搞到有点内疚了。

  “没什么,我不在意。”我淡淡一笑,安慰他。

  “猪豆……”汪汪轻轻地倚靠着小阿姨经常坐的那张桌子,看着我,欲言而又止。

  “?”我看着他。

  因为是坐在桌上的缘故,所以,我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居高临下的味道。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衣着齐整的汪汪,显得比平时成熟很多。

  “我有时会觉得……”汪汪迟疑了片刻,又说,“觉得你比小玉还要成熟。”

  她是头一次在我面前用小名来称呼小阿姨。

  “唔……”我歪着头,想了想,同意他的看法,“没错,小阿姨她的确很幼稚!”

  “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汪汪表情有点狼狈。

  我挥挥手,表示没关系,然后嘭地用力跳下来。脚在落地的那一瞬间,竟然摇晃了一下,额头差点撞到汪汪的下巴上面。

  汪汪轻轻把我扶住:“小心。”

  我站稳了,然后问他:“喝点咖啡?”

  汪汪看看我,眨眨眼睛:“小孩子不能喝咖啡。”

  我撇撇嘴,有什么事是我猪豆不能干的?喝咖啡,不过是小case!

  再说,我哪是什么小孩子,我都十六岁了耶!我不由分说地往小阿姨的咖啡机里倒进一点咖啡豆,然后笨手笨脚地研磨起来。

  一定是我的动作太难看,汪汪在旁边有点看不过去,就说:“我来吧。”

  我趁机把咖啡机丢给他,自己跑到椅子上坐下来。

  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午后,我特别想找个人一起喝喝咖啡,然后我们像两个大人一样,聊一些往事。

  汪汪把咖啡器一具全都摆好了,还替一我冲好了一杯。然后,他拉过椅子,与我相对而坐。我们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各自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是一阵沉默。

  “玉姐……的眼睛,呃……治不好了吗?”汪汪突然打破沉默,轻声问我。

  我摇摇头,皱着眉头告诉他:“听爸爸妈妈说,至少目前,可能性不大。”

  接着,我又告诉汪汪,小阿姨的眼疾叫“视觉神经发炎”,病因也不是很清楚。刚发病的时候,眼睛看不清东西。

  “然后有一天,她就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我低声说。

  又是一阵沉默。

  接着,我的耳边响起汪汪的声音:“那是因为……格桑吗?”

  我看着汪汪探究的眼神,一时不知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我只有用双手捂紧咖啡杯,拼命地感受着杯子里残存的一点温度。

  格桑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后,杳无音信。

  小阿姨每天都哭很久。

  外公开始后悔,打电话来问我妈妈怎么办。我记得妈妈很自信地安慰外公说,没关系没关系,过了这一段日子就会好了。

  可是,过了很长时间,小阿姨一直没好起来。

  她像是变了一个人,老是神思恍惚,似乎怀着很多很多的心事。而且,经常对面前出现的东西视而不见。

  我发现小阿姨那一双原来很清澈的眼睛,也变得暗淡起来。

  我们那时谁都不知道,可恶的病魔已经开始侵袭到小阿姨的眼睛里了。

  但我们知道,小阿姨是为了谁变成了这样。

  谁也不敢提起格桑。妈妈也不许我提,她说要让小阿姨尽早地忘记那个流浪画家。说到“流浪画家”这个词,我觉得妈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丝的轻蔑。

  所以,我的感觉很不舒服。

  而且,我非常怀疑大人的思维。难道,忘记一个人,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况且,那个人不是别人,他是格桑啊!

  我每次去画廊的时候,总是看见小阿姨以不变的姿势,面向门口,坐在那里。

  那一天,她依然像个雕塑坐在那里。我走进了一看,吓了一跳。小阿姨的眼睛里贮满了眼泪。

  “小阿姨,你怎么了?”我忙问她。

  小阿姨抬头转向我,哽咽着说:“猪豆,我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了……”

  外公找了最好的眼科大夫给小阿姨诊治。

  医生责备说:“为什么这么晚才来看?”

  之后,我们全家都得知了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小阿姨的眼睛,很快就会连光都看不到了。

  可怜的小阿姨,她将陷入永久的黑暗中。

  一向很自信和骄傲的外公,被这场灾难击倒了。他一下子苍老了很多。我听见妈妈和爸爸说,外公一定很后悔当年自己把格桑赶走的事情。

  我忍不住插嘴说,格桑才不是外公赶走的,是他自己要走的!

  妈妈看看我,并不理。我也不屑和大人们谈起格桑,因为,我不觉得他们会像我和小阿姨那样,去理解格桑的追求。

  格桑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

  “我祖上是旗人,血脉里游牧民族的天性,使我从老家沈陽,一直往东、往南行走……”

  大人们不知道,小阿姨的画廊,只是格桑停靠的一个驿站而已。

  他决不会为一个驿站而停留!

  我把自己的感想告诉了汪汪,他用讶异的眼光看着我。

  其实,关于格桑的回忆太多太多,我无法全都告诉他。比如说看不见的陽台,那似乎是我心底深处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

  那么大的秘密,似乎分量很重。所以,除了和木木,对其他的人我似乎还无从说起。

  第五章 黑暗中凝视着自己的梦

  吃饭的时候,我听见妈妈和爸爸议论说,给小玉请一个老师吧。

  “什么老师呀?”我忍不住问道。

  妈妈说,是盲文老师。

  真稀罕!

  我曾在一家宾馆的电梯里见过盲文。那时还小,和木木一起被大人带出去玩。上下电梯的时候,爸爸让我摸一下那些针一孔一样的小一洞一眼。

  记得爸爸告诉我,那是给盲人用的。用手指头触一摸上去的时候,有一毛一毛一的感觉。

  只是想不到,小阿姨也会用上它们。

  爸爸问妈妈,怎么会想到替小阿姨请盲文老师的。妈妈说,她今天去画廊看望小阿姨的时候,看到汪汪在给小阿姨读书听。

  妈妈说,她看到汪汪已经够辛苦了,还要读书给小阿姨听。她想,不如让小阿姨学点盲文,然后自己读书呢。

  我忙说,汪汪读的是安房直子的童话呢!

  安房直子的童话,哪有盲文版的呀?

  可是他们不理会我的话。爸爸放下碗对妈妈说,你这个妹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让人烦心!

  爸爸的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是语气中似乎带着一点不耐烦。

  我和妈妈都愣了一下。

  然后妈妈生气地说,我自己去找,不用你烦心!

  说完,妈妈就乒乓乒乓地收了碗到厨房去了。我紧张地看着爸爸。他对我吐了下舌头,做个鬼脸。

  我没笑,惴惴不安地问爸爸:“爸爸,你不喜欢小阿姨吗?”

  “你呢?”爸爸刮了我的鼻子一下,反问我。

  我点头,并且告诉爸爸,从我很小的时候起,小阿姨就一直是我最喜欢的人。

  爸爸说,那他也喜欢。

  “爸爸你是不是嫌小阿姨的眼睛盲了,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呢?”我还是很不放心,紧张地追问到底。

  听了我的问话,爸爸脸上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他告诉我说:“小阿姨,因为她是你妈妈的妹妹,又是你的小阿姨,所以,我也会关心她,爱护她,像你们对待她一样!我怎么可能会嫌弃她呢?”

  “爸爸,小阿姨现在很可怜呢。”我加重了语气说。

  “呵呵,我觉得她很幸福呢!”爸爸竟然摇头不同意我的话。

  他说,小阿姨一直是个生活在梦想中的女孩子,而且,周围人对她的关爱,使得她的梦想一直在延续。

  “这样的女孩子,即使眼睛盲了,也是很幸福的。”

  听爸爸说这话的时候,我的面前,浮现出小阿姨干净清新的面容。

  或许,爸爸说得对。只因一直活在自己的梦里,所以,二十六岁的小阿姨,才能一直保持着她纯真的笑靥吧?

  不知为什么,爸爸的话,让我的心情好了很多。

  或许,是因为爸爸说,小阿姨是个幸福的人……这,让我的心里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吧!

  “爸爸,你希望,我也一直生活在梦中吗?”我红着脸问爸爸。

  爸爸表情有点复杂起来。他呵呵干笑两声,斟酌地说,如果身边有人呵护着你的梦,这当然很好。

  “只是,梦想是很脆弱的,就怕一旦破灭,会让人受不了哦!”爸爸站起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

  而我,却跌坐在椅子上,脑海中久久地回味着爸爸所说的话。

  晚上,我做了一个很清晰的梦。

  我梦到书架上那只穿着黑色小马甲的白一毛一抱抱熊开口和我说话。

  平时,它总是一副千古不变的可爱姿态,向人张开胖乎乎的双臂,像是在祈求:“抱抱我!”

  可是,今晚,它开口说了很多很多话哦!

  它说,它叫木木。(醒来时,我笑死了!决定要讲给木木听。)

  木木说,它的身体里面,填满了棉花,所以,这就决定了,它是一只很温顺的小熊。无论受到怎样的打击,它的心都会保持柔软,从不知道什么叫做恨。

  我让它说一说自己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事情。

  他说不喜欢在洗衣机里洗澡,那样会令它头晕脑胀,而且,很容易把身上的衣服一揉一皱洗破。另外,他还不喜欢被抓着扔高。它被丢在空中时,会感到十分恐惧。还有,它不喜欢总是孤独地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很多天没有人来抱抱它,和它说有些温暖的话语。

  抱抱熊的话,让我脸红。

  因为,把它扔在洗衣机里令它翻来滚去的那个人,是我;时不时把它丢在空中玩的那个人,也是我。总是让它孤独地坐在书架上,一忙起来就对它视而不见的人,还是我哦!

  抱抱熊说,它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做梦!

  它有着一双永远也合不上的大眼睛。那么,在寂静的夜里,它会看到自己的梦想。柔软的自己,被拥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抱抱熊告诉我:“我喜欢被拥抱的感觉,因为这使我感觉到爱。”

  “可是,一只玩具熊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它的爱。所以,当黑暗降临的时候,我喜欢凝视着梦里的自己。那样的我,似乎已经得到了爱。”抱抱熊很伤感地对我说。

  当我睁开眼睛醒来,看到我的宝宝熊依然坐在书架上,伸直了双臂看着我。于是我爬起来,把它轻轻地抱在怀里。

  在我用脸颊亲它的一刹那,我忽然领悟了爸爸所说的梦的含义。正如抱抱熊托梦给我时所说的,梦里的自己,已经得到了爱。

  那么我的小阿姨呢?

  黑暗已经在她的眼里降临了。她也一直都在凝视着自己的梦吧?其实,我也会时常看到自己的梦。

  那是格桑向我描述过的:

  看不见的陽台。

  我在画廊里第一次见到漪冉。

  她看起来比我大几岁,有着一双非常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长而浓密的眼睫一毛一弯弯地向上翻翘着,漂亮得令人吃惊。

  漪冉是汪汪找来的盲文老师。

  妈妈的计划被汪汪知道后,他立刻自告奋勇地说,他认识一个合适的人。原来,那个人,便是她。

  可是,她有着一双多么生动漂亮的大眼睛啊!

  漪冉竟然用欢快的语气告诉我,她在十五岁以前,眼睛是盲的。

  “后来,”说到这里,我看到漪冉饱含感情地看了汪汪一眼,“后来被治疗好了。”

  “哇,你真是幸运!”我忍不住感慨。

  小阿姨还没有这样的运气。专家说,目前的医学水平,尚不能让小阿姨重见光明。

  我听见漪冉喊汪汪“汪纯哥哥”,心里有些好奇他俩之间是什么关系。但第一次见到人家,又不好意思直言相问。

  所以,就一直憋着。

  曾经听到妈妈和爸爸猜测,汪汪是不是喜欢小阿姨。我自己也开玩笑地试探过汪汪。虽然,我们都觉得这事有点神秘,但几乎都快要相信这是个事实了。

  但是,现在我的想法开始动摇了。所以,我的心情莫名地变得有点沉重起来。

  漪冉在教小阿姨盲文。汪汪在忙着他的事情。我迟迟不肯回家,做出闲来无事的样子,铺开画纸,用水彩笔在上面胡乱地涂抹着。

  眼睛和耳朵却在偷|窥着一切。

  我得出的结论是,漪冉是真的喜欢汪汪!

  还有,汪汪在漪冉面前也显得很自信,不像他在小阿姨面前,总是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对漪冉,像哥哥一样,亲切而关爱。

  我酸酸地看到了汪汪迷人的一面。

  小阿姨毫无察觉。她学着盲文,不时地和漪冉一起发出新鲜感十足的笑声。

  汪汪凑过来,看着我在白纸上的涂抹,惊讶地问我:“猪豆,你为什么老画一个天蓝色陽台,然后又用天蓝色的颜料把它涂掉?”

  我看见小阿姨的脸,敏一感地朝这边微微一侧。她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丝迷惘和惆怅,就像天空中突然浮现的阴云。

  “喂,我高兴!要你管?”我站起身来,没好气地冲着汪汪大声地说。

  说完,我把画一一揉一,丢在脚边的垃圾筐内,然后背起书包,昂着脑袋扬长而去。

  “你神经病啊!”走出画廊的时候,我轻声骂着自己。

  然后,竟莫名其妙地自己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