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心花散文
在拥挤不堪的站台候车,看到一位行乞的老人。
记得那是一个初秋的傍晚,空气中依然透露着歇斯底里的燥一热。那时,我好像正在忧心迟到一班的公车,会使我错过一次准时的交接。心中的寂静仿佛已离我很远。空中飞翔的鸟阵,和四处迎风摇曳的花草,已不能丰盈我的视线。周围都是翘首以盼的人群,还有应景而生的叫得起劲的小摊贩。
她,大概就是在人们一心踏上归程的焦虑中,出现在这个站台的。
确切的说,那是一个瘦弱的老农妇,伛偻着腰,一条灰白色的一毛一巾裹一住了她的整个后脑勺。长长的袖口挽到了手肘以上。顺着视线望下去,两个裤腿也和袖子一样卷到了膝盖,又由于一路的行走,而显得一高一低了。如果不是她朝一个个路人伸出干枯的手,估计谁也不会愿意多瞧她一眼。在都市,这样的乞丐,充斥着大大小小的街道。像一道流动的疤,四处释放着城市的血泪。
我看见许多人的确摆好了无动于衷的姿势,准备以惯常的心情来应对一次厚颜的乞讨。我也下意识地收紧了肩上的背包。脑海中浮现一句某个电一影中的台词:“孩子,别给了,再多的铜板都是分不过来的!”
然而面对一惯的躲闪与冷漠,她依然挨个在乞讨,嘴中念念有词,类似于“好人有好报”的说词,早被她背的滚瓜烂熟,却也令听的人心生厌烦。但在无数次的重复中,她应该比任何一张无动于衷的脸都充满信念。仿佛她的'祈望真如一道灵验的光,流水般的“念诵”之间,便能打开一个个幽暗的角落,照亮一颗颗迷茫的心魂。可惜没人相信她。非但不愿意相信,甚至后来连同情都不愿意给了。只是,她读出了路人眼中的意味了吗?还是她早已无视这种熟悉的意味,只想一心念着她的 “经”----那本无形的,生存的经。一瘸一拐的“念诵”中,总有些固定的东西,支撑着她所有的信念。
这一幕,原本也会随流动的时光消逝在这个街心的。
但她却停止了乞讨,大概是疲倦以致心冷,我这样想着。她朝一个垃圾桶走去,埋着头,一遍遍地来回翻找,仿佛在寻一件她丢弃了多年的宝贝似的。可那里能有什么呢?无非是众人丢弃的果壳,吃剩的饮料饭盒之类的。
终于,她从垃圾桶的最底端翻出一个饮料瓶,发现里面还有一些剩余的水源。便仰起头,旁若无人的猛喝起来。她那两瓣因说了无数“好人有好报”而干瘪的嘴唇,也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实质性的养分和滋润。
现在,她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背影看起来单薄而落漠。
这时,她的对面走过来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那孩子有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正好奇地张望着她,在原本可以擦身而过的一刹那,她俯下一身来,从那只破旧的背袋里翻出一个早已没有热气的面饼,撕下其中的一半递到小女孩手里。小女孩看着她,充满幸福的笑着,用两颗雪白的门牙,展露着她的天真与无邪……
她伸出一双向无数人乞讨过的手,悄悄地与小女孩挥别,脸上淡去了愁云惨雾,终浮现出难得的笑容,只是她没有令人羡慕的雪白门牙,而是一口参差不齐的咀嚼过人世炎凉的乱牙罢了。
然而,这一幕,突然让我心酸起来。为何在这个热闹的街心,只有一个小女孩愿意用毫无杂质的眼光凝视她——一个早已失去劳动能力的乞儿。而她,也愿意收起那句说烂的大富大贵的话,只用一个寻常却又不寻常的举动来对待一个萍水相逢的孩童?
那一刻,城市似乎已经停止了它的转动。几盏从幽暗处亮起的街灯,照亮了老人的脸,我分明看到了那些布满的皱纹里,蕴藏着某种艰辛的味道。但她的眼神,却因为一个不经意的微笑,而流一溢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光彩。这让我想起另一个比她还年长的老人,终日顶着一头雪白的长发,在热闹的街心,飘摇着她伛偻憔悴的身影。只是她的眼神,因长久的风沙的吹拂以及众人冷漠的凝睇,而显得愈加黯淡与木然了。
没有人知道,这样一种毫无归依的漂泊,到底会颠簸至何处何地,何年何月?
她们自己也完全没有方向。
她们如同一叶孤舟,漂泊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任由风把她们带离港湾,或是彻底沉没在无言的彼岸。随波逐流是她们的选择和方向,漂泊本身是她们的皈依和归宿。
如今,秋风已经吹凉了每一片温一存的叶子,荒野上的彼岸花,又迎来了它绚烂的季节。
在清冷的街头,我一次次想,每逢彼岸花开时,她和她,是否已经结束漂泊,回到她们魂牵梦萦的故乡。那里,是否会有一群同样牵挂她们的孩子或者是乡邻,来为她洗去身上的风尘,并安顿下一颗漂泊的孤魂呢?
然而,所有的答案,都一定饱含一着一颗辛酸的泪。那就让它成为一个永世的谜吧。这样平淡的相逢与微笑,大概已是一个被风霜剥蚀的老人,所能承受的最温馨的结果了。
只是,我真的不愿意相信,在这样的憔悴的身形中,还会暗藏着另外一些叫人愤懑的版本。我更愿意相信,任何人到了暮年这一刻,无不是怀揣着一颗慈悲的心的。因为,往事的种种已如浮云,纠葛的一生已若帆舟,终到了靠岸的时候。即使在菩提树下,没有来得及大彻大悟,也总是会在生命的彼岸种下爱和宽容的果实,以供后人采撷与品味。
正如夜夜孤守在街心的这个老人,她一定也很看清了她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