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前即景散文
村前两棵老柳树,婆娑着一波波柳眉儿,牵风引浪似的拂来。出来进去的,总会感到老柳迎来送往间相赠的一份殷殷情意。于是,心里打下许多次的问号,老柳树多大年岁了?心的画板上无数次手摹心追着老柳树的姿影,便潜移默化成老家村前一道情思的画屏了。
晚上,老柳树就站成娱乐广场上尽职尽责的守门人,“老柳树见”成了村里人来玩的口头禅。
广场的东面是半米多高的百姓大戏台,村里人追求通俗易懂,自己人演自己的戏最有看头。外边剧团来献艺,必是贴近他们生活的才招引人。
广场上的人渐渐多起来,跳广场舞的来了,看热闹的相跟着也来了。这是个全民大联欢的时代,人生的小意思处处有的活,拣那可喜之处来看看也好。
音乐起,跳舞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找感觉,虽然早已过了浑身不得劲的初级阶段,练过的场子不下几百次,动作起来还是有点硬,举手投足间不是在行香,就有点提线木偶的意思。比之城里人熟稔而自然,挺着胸,走得啪啪响,自信劲就差了些。是骨子里的卑怯,还是起步晚,不得而知,舞蹈毕竟不是比划镰刀挥舞?头的'一张一弛。所幸,都不是奔着艺术感觉而来的,在人的集合里获得一种亲切的释放与休息就好。
看跳舞的呢,场场不落,津津有味。散坐在健身器旁边,一边照应着坐不住的孙男娣女,一边抛来抛去着欣羡或挑剔的目光。自己也许跳的更狗熊,却用鼻尖与下颌向身边的人指指点点,风凉话悄悄地吹,动嘴皮子的总显出内行的样子,天下事大抵如此吧。
也有兢兢业业坐着的,满脸的心虚,迎着风中的歌声,张着嘴微笑,笑的舌头也发了凉,一线晶亮的口涎断在胸前,如梦初醒。平时,是不便多看人的,也没有人这么服服帖帖地被人从容地观察。借着夜色和灯光的遮头盖脸,任你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落,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走。天天有戏看,围观者用不着花钱,在礼法之内而得赏心悦目,无论如何是这个时代的一件德政。据观察,这个时段,广场舞的出现一度抢占了电视的收视率。
舞曲完了,留恋着不走的又涌进了娱乐室。打牌的,搓麻将的,下棋的,打乒乓球的,各据其位。乡下人就是喜欢特别浓的人的气氛,扎了堆,话题雀跃;面对面,心窝对着心窝地说着笑着插科打诨着。机智的俏皮话满屋飞,不小心中了“流言”,听在耳朵里也不必往心里去,打个哈哈克化过去,又是一片欢洽。一村犄角旮旯的事都会在这个中转站里发酵,公布,烟雾腾腾里蒲公英的种子似的随风四散,谁知飞落谁家。娱乐室真是现代版的牛屋往事。
喜欢安静的就到书屋里坐坐,书屋在娱乐室的西偏房。有一位戴着老花镜的老人不是在读书就是在整理书籍。那些书分门别类放在书架上,有卷了边角的,他就一页页抻平压服在特制的石板下;破损的,就用透明的胶带修复好,好像每一本书从灵魂到容颜的憔悴都令他于心不忍似的。看着书架上林林种种的书籍,好似他的三千粉黛,他真的视书如颜如玉的知己了。
这位书屋主人,也是娱乐广场的看护神。晚上,人们尽兴而散,他关窗锁门,最后一个离去;清晨,晨露还在滴溜溜等待着阳光的蜜色,他已把广场打扫的干干净净。
他是我小学的老师,本身也是个读书人。上学那会儿,听他讲故事是我们最精彩的时光。我们是他故事会里的小俘虏,一个个睁大惊奇的眼睛,用自己天生的肥皂泡的幻想,一遍遍涂抹扩充着他描述的外面的世界。学校里听不过瘾,几个故事迷就跟随到他家去,一边帮他剥玉米皮,一边听他讲古。听得入了迷,常有肉嘟嘟的小虫子顺着脚面子爬进了身上,直到感到一点针刺的疼,伸手一摸,小虫子顿时惹出一个小女孩惊慌失措的尖叫,被虫子咬醒的感觉似乎就是听故事的感觉,像那些总也讲不完的故事里的一个分节号,一段小插曲。
现在,那个被小虫子骇怕的心惊肉跳的小女孩也敢把小虫放在掌心里,欣赏它一拱一拱地爬呀爬,从怕到不怕,小虫子已穿越了几十年的时光,我也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读书人。并知道书籍里真的生长着千年的书虫,咬透时光,咬醒人生。
记忆犹深,我坐在老师自行车的大梁上去参加镇里的小学生作文比赛。那是通往镇上的唯一的一条公路,路边果园里的梨花烂漫到天上去了。老师其实是用一只手掌把,另一只只是轻轻地搭在车把上,那是一只残损的手,像一块带着芒刺的仙人掌,我的目光不敢接触。但老师的车子骑得那么稳,那么从容,梨花雪片似的从枝丫上落下来,我饱饱地看了一路。
老师是位民办教师,拖家带口的,还有个高度残废的大舅哥,那点薪水熬了二十年实在没靠头了,他只好回家种地,农闲做点小本生意。村里老的少的,他的学生一抓一大把,但他却没等到为民办教师转正的那一年。也许这一切也没什么好计较的,让我心追不已的,几次从他家门前路过,老师正坐在葡萄架下,膝上摊开一本厚厚的书,或古典或现代,他依然浸淫在另一个世外春秋。与他搭讪,他说:书是租的,一天两毛钱,比买书合算。其实,农民那点收入,柴米油盐都算计,想买书也买不起。
老师已是古稀之年,他接受照管娱乐广场,多半还是读书的情结所系吧。我几次到书屋借书,总是拖拉着不还,读书人或许都有点同病相怜,惺惺相惜,老师从未催要过。有时,我倒有些延迟的不好意思,到了年前盘点书籍,慌慌地送过来,老师记个数,又让我抱回去,并一再交待:慢慢看,不慌的。好像我不看仔细了,都对不住老师的这份嘱咐。
每每摩挲着这些书籍,老师那种读书的情怀亦隔山打物般传递过来,似有所悟,“味无味处求吾乐,材不材间过此生”方是妙到毫巅的读书至境。无论承认与否,读书对我来说还是有些急功近利的成分在作祟。老师却是个淡泊的读书人,除了早年间给四邻写的对联是他的墨迹,平时也没见他著书立说地摆弄过文字,与书的情意可以说是至情至性的。在此,偕老书屋,也算是老师人生的一大夙愿了吧。
人书俱已老,那年的梨花真白呀!听故事的日子,不再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