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破旧的煤窑下面散文

孙小飞

在那破旧的煤窑下面散文

  老天连续地发着高烧,空气被抹上了一层红晕,好在还有个带空调的家,否则真的是无处下脚。

  我到今天都没有想明白,我们这儿属于长江中下游,皖中地带,只听过什么“旅游胜地、鱼米之乡”的赞誉,怎么会有突袭而来的如此持续的酷热?

  都说种哪边的田就得向着哪边天,没有怎么出过远门的我至今还真不觉得有什么地方比我们这地好。这儿没有什么工业,还有天然的依山傍水之势,养活过许由、流放过夏桀、孕育出银山智人,还陷出一个八百里巢湖(此处传说,最早可见于《世说新语》等),天然植被丰富,时常云蒸霞蔚。城市不大,绿化面积却不小,坐个出租车一小时就能把城区绕一圈,到哪儿都不觉得累,这样岂不是宜居之地吗?

  还有这个气温,都是自然的态势,春天有花夏有风,秋有明月冬有雪。一年当中最最难熬的也不过是三五天的样子,算是严寒或是酷暑时节,挺一挺也就过去了。

  上次看到一个孩子的无忌童言,家人问他喜欢北京吗?他说不喜欢,因为北京太偏远!这话说得真好,在一个健康自信的世界里,家才是中心地带,偏远与否完全是由某个地方与家的距离决定的。所以套用他的话,我也觉得那些什么一线、二线的城市都是偏远地区。

  不过今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都快四十了,还没有见过像这样持续高温的,媒体上的言论也验证了这点。持续的炎热让我产生幻觉,就是好像永远都会这样炎热似的,也好像曾经我们就是这样炎热过。

  事实肯定不是这样的。我出生的地方就是一个山村,三面环山,只有一个出口,整个村子都被树木包裹得严严实实,不到近处根本分不清走近了谁家。小时候没有什么冰箱空调的,可照样很舒坦,丝毫不影响山里走出的一个个水灵的姑娘和壮硕的小伙(不好意思,俺次点),没有多少关于持续炎热的深刻印象。这样的日子过得自然是很快的,于是不经意之间连我都成了一个标准的中年人了。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可能曾经也热过,但是一来热的时间不长,二来我们避暑的地方很多,错开了高温,渐而过滤下的只有美好的回忆了。

  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虽然与避暑无关,但的确很凉爽,它鲜活地存在于我们的少年时期,不过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真是说不上来了。

  那是一个废旧的煤窑。

  煤窑修在山上,是那个特定年代的产物。当时一股风似的,几乎每个大队(现在叫行政村)都要办个什么企业,幸运之神一下子就降临到我们村。理论很简单,那么个大山下面能没有煤!不可能的。所以一下子进驻了几十人,特意从山脚下修了一条土路直接到山顶,还运来了很多我们叫不出名字的机械。一下子山村沸腾了,我们瘫坐在门口每天都可以看到外面的人骑着自行车到煤窑厂上班。甚至还会遇到老式的吉普车,让我们一帮小子在后面追了好久,直到气喘嘘嘘,直到腰都直不起来才肯罢手,换来的是那些坐在驾驶室里穿着中山装的人们轻蔑的笑脸。

  小孩还是执着的,不就是个山吗?上去是很容易的。刚好我们每家每户都要到山上放牛。于是,我们把牛往山上一丢,就开始在那附近转悠。我们面对着那个像八仙桌一样的洞口,充满了好奇。那里面灯火通明,工人们带着头盔,推着手推车,进进出出,一拨一拨的。我们是没有胆量进去的。不过也不是空手而归,那些不进煤窑的人竟然很和气,还让我们进澡堂。于是,不花钱洗澡成了我们的福利,尤其是到冬天,我们会跑得更勤快!

  煤窑厂折腾了三四年,据说把山都钻通了,硬是没有挖到一块煤。随着不断遣散的工人们各自散去以及各种机械的搬离,我们村的第一个工业就此终结,所有的努力不过是给大山留下一个不知深浅的洞口而已。

  我们依然继续着我们的放牛任务。现在山上没有大人,我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第一件事情就是探洞。

  我们几个一道,从家里带着手电筒,开始来到洞口。走到近处才知道,那何止一个桌子的大小,那比一间房要大多了!洞口全部用石料砌成,非常地壮观。脚一踏进去,顿时浑身发凉,气温明显地下降了许多。洞的上方断断续续地滴着水,地面也多有积水,分散在两边。我们用手往里面一插,竟有刺骨之感。原先洞壁上都是有电灯的,但是显然被拉走了,连一根电线都看不到。而每隔几米一开始还有一些木料支撑,但是后期进去的时候木料也被人依次拉走了,只能看到坑坑洼洼的洞壁。

  我们走了不过十几米,心里凉飕飕的,尽管相互鼓励、相互壮胆,还在里面大声乱叫、乱唱,和各自的回声较劲。但是还是有人顶不住了,脚步像是灌了铅似的.,最终不约而同地往回赶。走回头路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脚步更快。

  我们对洞的关注没有止住,后期每次放牛的时候,我们都会聚集在洞口或者稍微往里面一些,大约能看到外面的光就行。这样很保险,里面真要是窜出来一个什么千年狐妖之类的我们还能找到出来的路。中途因为年龄大了一些,我们用矿灯往里面走了有几十米,但是除了气温越来越低、自己越来越多的害怕以及越发稀薄的空气之外,我们没有任何收获,自然没有见过美艳的狐妖。我们一边失望一边还对没有进去的人吹嘘,里面是何等的恐怖,吊足没有进去的孩子的胃口。

  牛有时也未必憨厚,我们在山上玩得忘情的时候,时常发现牛不见了,整个山头都找不到,不敢回家。可总是大约在感到绝望的时候,那几头老牛才蹒跚地从洞口走出,身上全是水。估计它们走得比我们远,估计那里面长期积水,应该形成了许多水凼。

  以后我们那批孩子各自走散了,连放牛的任物都下放到更小的孩子们身上。他们走着和我们一样的轨迹,听说也喜欢窝在洞口,享受着凉爽,嬉戏着自己的童年。

  在日后教书的岁月里,我时常会出现煤窑的意向,也曾到那儿溜达。没有朋友也没有老牛,我依然不敢往更深的地方走,我只是想在那儿坐一坐,想一想,看看残破的洞壁,听听嘀嗒的水声。这么个煤窑承担过一批人的希望,抚慰过一代人的童年,到临了却成了无人触及的异类。

  它已从繁华走向落寞。它身上所有有用的东西,比如电线、比如木料、到最后那些周正的石料都悉数拉走,它只留下一个象征性的骨骼。

  它曾见证过一个时代,而且它还将继续见证着。若干年之后,我们会化成这葱郁的树木,而它呢,是否还是这般神秘与沉静?

  好在当时那儿没有煤炭,否则这儿还有这般宁静吗?

  只有这个煤窑知道自己的身上是没有煤炭的,它提醒我们的是它不仅仅只会提供给我们凉爽的气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