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琦散文《人生是禅》

黄飞

王英琦散文《人生是禅》

  车辙,剪开中原大地,剪向江淮平原......

  这是辆出类拔萃的老爷车。车上,一黄皮寡瘦形羸神倦的中年妇女,怀抱一熟睡小儿,恹恹地倚在车窗上。旁边,开车的小伙亦是副蔫不叽的瘟样儿。头发直棱,眼神发散,耳上斜斜地夹着根险伶伶的烟。

  夜深路邈,一车绝尘。

  开了半天的闷车,小伙似憋不住了,凸着双没神的青白眼,操着典型的既冲又促的河南侉话生硬僵挺地问那妇女:

  “咋,调回去了?”

  “嗯。”妇女低眉垂目地应了声。

  “为啥?”小伙愣愣地追问。

  “过砸了。”妇女懒懒地答道。

  “有外遇了?”小伙不识相地又问。

  “没那个艳福。”妇女斜睨小伙一眼,不再搭理。

  小伙挨了一闷棍,不再饶舌,复开他的闷车。

  窗外,夜不阴不阳着,月挣扎出半张脸,把远处高低错落的房舍,疏密开合的树丛,以及那些黄泥小路、沟涧山峁,全半锁在迷蒙的夜晕里......

  这是春寒三月─一一个凄风冷月的夜晚呵!

  中年妇女约三十七八岁。长得还算文秀,五官也还精到。只是由于倦怠和轻度营养不良,使她看去面色有些灰白憔悴。

  已是下半夜了。天光欲开曙色微明。望着窗外魑光魅影大写意般剪不断的朦胧夜景,中年妇女无限伤感。这条中原──江淮之路,五年来,她“跑反”般过往多少趟呵!区别只在,以往乘的都是火车,今夜坐的却是破卡车--连人带铺盖卷全掳了回来。

  她回望一眼车上那些破家俱,心中满是酸楚。都是些什么烂摊子呵:豁边掉角的床,缺锁少屉的桌,几只傻头傻脑马粪纸的大箱子,塞满了残刊破书。遥想五年前,她无知无畏潦草痴勇地远嫁河南,如今却象个“落魄小媳妇”,大包袱小卷打道回府、逃窜归来。

  今夜是禅,人生是禅,谁能参透?

  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七年九月。初秋的阳光懒散地撒在我的案头。我入定般摊开纸笔,表情庄重神色悲壮地开写《背负自己的十字架》。

  托命于笔二十几载,我第一次切肤感到“执笔如执刀”,感到剜心放血的绞痛。

  回故我的心灵屐痕、心路历程,我怎能忘怀,五年前,那个星光惨淡、月色阑珊的夜晚。心力交瘁的我,携着小儿,夹着包袱卷,三分狼狈七分寒怆地回返故乡的情景;我又怎能忘怀,氤氲的晨曦中,当须发苍髯的老父亲颤巍巍地打开门,见到星夜归来的女儿外孙时,那悲喜交集的老泪怎样不绝如缕...

  望着尘封蛛网四壁萧然的穷家旧舍,望着病骨支离(老父刚动过手术)趿拉双炸帮的老头乐棉鞋的老父亲,那一刻我非但乐不起来,却满是哀凉。我太知道,往下的日子,必得由我来撑门面了。从今后,一个八十高龄衰病的老爷子,一个三四岁淘神的小儿子--两个货真价实的大包袱,将既无外援又无内助地全甩到我这个一米五的小女人过份袖珍的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