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雨不依不饶地下着散文

王明刚

五月雨不依不饶地下着散文

  前奏

  雨不依不饶地下着。远处的山近处的山都被氤氲起来的雨雾笼罩住了。灰蒙蒙。白茫茫。一种单调的声音自天而降。陌生。熟悉。一朵朵水花在凹坑的水里溅起。陌生。熟悉。多年前一直看到现在,却始终没有把自己融为一滴水,永远只在水之外。绿色远离了视野,在雨雾中一片模糊的墨绿,水墨画一般。经历了春天的阳光,已经灿烂无比了,却得不到人们的欣赏,躲在雨雾中孤芳自赏。

  早晨时,雨住了一小会。而对面那家破烂不堪的小厂子却响起了铃声,把那刚响起来的几声鸟鸣压了下去。鸟的叫声婉转、清脆。带着刚刚逝去的春的气息。却不知是山里的还是别人家里养的。那铃声如多年前的学校里的铃声一模一样。我常常从那铃声下经过,睁开迷惑的双眼望着那因敲打就发出如此悦耳的声音的怪物;后来自己敲打时,孩子们迷惑和兴奋的眼神同样令我激动不已。此刻却是一种厌恶,因为铃声响后,所有的噪声会扑面而来,一直不屈不挠地响到深夜。这期间,雨声消失了,鸟鸣声消失了,只有嗡嗡、轰轰、隆隆……大脑与心脏也同样在嗡嗡、轰轰、隆隆……

  那个破厂有一堵很高的围墙,墙上刷了石灰水,平时在阳光下很刺目,此刻也暗淡了下去,了无生机。雨水已经开始从上往下洇湿着它。一条。一片。一个弧形。它们默默不语。或许,它们生来就没有说话的权利,静立是它们最初也是最后的忠诚职责。而一旦倒塌,命运就会发生逆转,不止它,还有更多的其它的东西。那些旧厂房屋顶上是黑不溜秋的瓦。被雨水冲刷出来一点点暗黑的光泽,与灰色的天空相比,却是异常的突出。远处的高楼都隐入了雨雾之中,这黑色的瓦片就要与天相接了,却总是格格不入。

  那围墙上,贴着一张社区宣传画。上面的许多小花正在肆无忌惮地怒放,雨水却不能打落它哪怕是一片花瓣。

  雨中

  什么时候,雨大了起来。哗哗哗哗地下着,老天爷像是发了怒。可是有什么理由发怒呢?该开的花儿开过了,该绿的叶子绿过了。人们精神抖数地走进这个季节时,却不防一下子跌进了水塘似的,四周都是湿漉漉的,发怒的应该是人们才对啊。见了雨水后的路被冲得很干净,泥土也被浸泡得很软,有车有人踩上去,会陷进去很深,而且它旁边的水马上会变浑。但只要让它安静片刻,雨水就会把混浊的黄泥水冲刷干净。平日里分不清高低不平的水泥路面此刻都分出来了,有的地方蓄了一凼水,甚至在找个低低的出口往外溢着。路两侧的排水沟已是不堪重负,积水成了小河,流着,叫着,追赶着,很热闹。不管有一辆什么样的车子经过,都会溅起许多水花来。这溅起的水有冲刷着旁边高出半尺许的人行道上的花纹砖,把它们洗刷得一尘不染。

  我突然想出去走走。或者去书店。或者去超市。或者去那个姐妹书屋,购两本我期待已久的杂志。这样大的雨,已经有许多个日子不在其中走了。我开始远离了阳光与雨点,躲进了屋子。没有雨靴,没有雨衣,撑一把小伞,挑挑拣拣地走着。略显发胖的身体已没有了多年前的轻巧和敏捷,我这种跳来跳去的样子看上去也许会很可笑,但我不能看到我自己。多少年来,自己都把自己忘了。

  西铁巷。这个老巷子,却有着一条新修起来的路。一年多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草丛生,污水横流,自行车无法穿过,只能推着往前走。如今全是水泥了。宽了。亮了。阳光与雨水也就格外充足了。走到尽头,左转。这里有一个社区服务的卫生站,我在这里打过多天的小针。这种小针也只是在很多年前打过。在陌生的无论男女医生或护士的注视下褪下裤子,露出记事来就不曾再见过阳光雨水的臀部,挨上那么轻轻的一下。疼。或者不疼。记忆已不再深刻。或许小时候并不害怕,别的小孩都见到针头或针管或药时就哇哇大哭,我却总是勇敢地迎了上去。可是近几次打针却让我充满了恐惧,疼痛让我感觉到我还活在这个世上,我原以为一切都是在离我而去,自己也远离了自己。这一次的打针经历让我重新找回了记忆。此刻,卫生站的门关着。里面像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没有去推它,我轻轻地走过,被水打湿的裤腿使我感到不舒服,而且,皮鞋似乎也湿透了。我却没有回头,仍然一往无前。

  寻觅

  这是建设路,横贯小城的东西。这条路不弯曲,却也不能一眼望到头。因为下雨,也因为它的不平坦。还有两座桥,弓着腰,都让人有些不忍心踏上去。晚上多次从这里骑车而过,路灯全部换成了一种矮矮的节能灯。那种灯在两人高的管子里发出,射到顶上向两边翘起的白瓷一样的盖子上,再反射一些光来,像一些装潢考究的人家的客厅一样。在辽阔的街道上,很是暗淡,如家乡田野上的一只只萤火虫,在大城市里好像只有公园里才有这种灯。当时的某些部门也许不会想到这种路灯的短暂的命运,不久后就重新被一些明亮的路灯所代替,小城很快就结束了那样一段街道昏暗的历史。路面是暗暗的,眼里看到的一切都是恍恍惚惚的,如隔着一层厚厚的布帘。此刻的灯在雨中不亮,像我的雨伞一样,风吹着,雨淋着,没有半个人会去注意它们。它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即使是在夜晚,它们也会招来路人的诅咒和谩骂。树们则不同,它们的叶子被雨水洗得油亮,光泽可鉴,而且,单就是那份绿色就让人赏心悦目了,在这满是雨的天地间,看见它,只会精神为之一振。它们迎击过台风,它们抗拒过骄阳,它们甚至拥抱过雪花,它们与大地相连,它们汲取了大地的力量。它们胸怀宽广,它们意志坚强,它们沉默不语,它们始终如一。雨中的它们更是充满着激情,把那么多的雨点都囊入怀中,然后轻轻地滴落,如一首有画面的诗,如一幅带声音的画。在雨中的树下站着,人也能感受到那股来自于大地深处的气息正源源不断地升腾着,升腾着,使人和树一样充满了力量。

  路上只有很少的人。雨仍然很大。红灯。绿灯。过斑马线。过桥。西霞桥。由建设西路进入建设中路。路两旁的法国梧桐也长出巴掌大的叶子了。这是一种我熟悉的树。读中学时,校园里就有好多棵,却不知是什么名字,因为写作文的需要而特地去请教语文老师的。校园里的树很大,很多都差不多有两人合抱粗,树皮斑驳,枝杈低矮,叶子阔大。总有一些老化的树皮像伤口结的痂一样,能下来似的,黄、黑、白相间,也还有一点绿。这与文学作品中读到的白桦树有点像。但法国梧桐很少有笔直树干的,长到一人来高时就开始长枝蔓,很多在出土时就开始倾斜。校园里那棵最大的法桐树旁逸斜出的一根粗枝条上,栓了根大铁丝,吊着个汽车轮胎的钢圈,敲打出来的声音特别清脆悦耳,而且响亮,我们当时的两个校区都能听到。如今,或许早已改成电铃了。而这街道旁的树却不大,都不及那挂钢圈的树枝,比人的胳膊大不了多少。它们也那样斜立着,冬天掉叶,春天长叶,我总担心它们经受不住台风的袭击。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已是多余。前几年的十几次台风都没能把它们怎么样,意志比人似乎还要坚强。

  继续行走。路面已经变成了小河。所有的水都在匆匆地寻找出口。东奔。西窜。样子可笑。撑着伞的人成了章鱼,而那些汽车就是甲鱼、乌龟——多年前的孩童时代就这么叫过——乌龟壳。公交车就是鲸鱼——这里似乎变成海洋了。谁说不是呢?天上,地上,空气中,每一个空间都是雨,都是水。水包裹了一切。高楼,矮屋,广告牌,红绿灯,还有远处山上的东塔,都隐没了,一切真的变成了《西游记》里的龙宫。

  前面有几家电脑店,熟悉或不熟悉的牌子都有。前些年的一天,我曾经进去过几家,收到了热情的接待和耐心的解说,但我还是没有抱一台回来。那时的心里总是充满着渴望。如今却已是淡然了。拥有一台电脑,拥有一个崭新的世界,总是令人向往的。但是,一双拿过锄头握过镰刀的粗糙的手,生怕硌疼那柔嫩的键盘,一双疲惫的双眼,总是不能适应那瞬息万变的屏幕。我与它之间隔着这样一条盈满雨水的大街,雨太大,无法穿越。直到现在,真正拥有后,却似乎收到了很大的干扰,那些书们被我隆重地装进纸箱,它们重见天日的机会越来越渺茫。

  再走下去。皮鞋已经湿透了。这是今年的第一次。以往的雨天都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听雨像曾经的雨一样响着。今天却不顾一切了。过十字路口,再过精品服装店名牌服装店,到了东浦桥。这么大的雨天,桥边依然站立着许多打零工的人。那些人或许都是我的乡亲,穿着家乡常见的衣服,面前摆着锤子、砖刀、锹、凿。他们顶着颜色厚重的雨伞,呆呆地望着路面。没有人在他们面前停下来过。他们站在那里就与河边的柳树一样。我走过他们,脚步轻轻。我往前走去。已经到了建设东路了。街上曾经面对面有五家书店。去年冬天关门一家,今年春天又关门一家只剩三家了。我要去那里。那里是这趟行程的终点。去书店里看书,就是站在那里环视,感觉就像拥有这么多书一样。其中一家是姐妹书屋,一层里都是杂志报纸。我看到了一本文学刊物:《十月》。我已经来过多次了,每次都没有空手。这个月已经有八本杂志躺在我的桌上了,这些杂志是:《人民文学》、《散文》、《当代》、《收获》、《天涯》、《芙蓉》、《江南》、《青年文学》。我疯狂地买。我疯狂地读。一个人的世界里,有许多人在说着话,在我一个人看得见的地方。喜怒哀乐,生老病死。我已经学会了拒绝别人的借书,就像拒绝别人拉我搓麻将一样。拿着,看一眼这里的灯光,灯光下一排排整整齐齐的书恭候着,心里的雨水终于一点点地化开了,融入到我全身的每一个地方,清凉凉的。

  我开始往回走。雨仍然很大。这雨讲义气,为了不辜负我这把伞,它竟然下个没完没了。我听到脚上的皮鞋发出了一种进水了的声音。水在鞋里面摩擦我的臭脚。是应该脱下臭袜子赤脚走一走这些水泥柏油路了,它们都没有家乡的石子路硌人吧。

  回家

  回家?可家在哪里?是电话那头漫山遍野的绿的气息?是家人再三嘱咐的温情话语?走出来容易,回家却是很难。阎维文的歌声里浸满着泪水,萨克斯的旋律优美的打着转,回家,一个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词语。在这绿意盎然的五月,雨水浇灌着所有的生命,山上的绿青翠欲滴,最后浓得流下来了,染绿了大街,如果不是有青石板铺着,绿色也会延伸进小巷的。它们阻挡了绿的脚步,却阻挡不了人们的眼睛。雨点中带着许多绿色的气息。此刻,家乡的山家乡的田野必定是被绿色覆盖了,连那经久不变的库水也被山的的绿汁染绿了。在梦中,我的眼前是一望无边的绿,晶莹,鲜活,蔓延着,向着不可知的远处。

  绿色的家园。雨水浇灌出来的绿色。因而这雨就格外的有诗意了。偶尔,阳光会在绿叶上跳跃,但雨点很快就来了,令人猝不及防。它们拼命地这些绿叶更加的生机勃勃,它们拼命地制造出一片繁荣的景象。让梦留住脚步,让希望从这里起飞,让所有的鸟儿都站在枝头引吭高鸣,让所有的日光都变得温柔——因为这是绿的家园,这些绿色肆无忌惮,恣肆汪洋,这也是一个家,这是人类的另一个家,我们人类共有的家!

  风变轻,云变薄,雨点变得透亮,绿色变得更加生动。在雨中,所有的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所有的人都充满着激情,所有的人都加快了脚步,为这绿,为这人类共同的家园!

  举着伞走着,裤腿早已湿透,皮鞋早已湿透,但谁也不会担心这大自然的恩赐会把人伤害。那高大的楼房,那明灭的灯光,那疾驰而过的汽车,在雨中,都如海里的动物,在海洋深处,组成了一个崭新的富有诗意的家。

  转弯,再转弯。开门,上楼,进屋。这过程一气呵成。终于回家了。雨被关在了门外,绿色被关在了外面。屋内就有了一股书的味道。

  开窗吧,让所有的风,让所有的雨,让所有的绿色都进来。让那沁人心脾的气息清洗我们一颗颗因思念而格外沉重的心。

  这个五月,有风、有雨、有不计其数的绿色,还有一颗被振奋起来的心!

  江南五月的雨五月槐花香五月,割麦插秧酒飘香五月一日回故乡五月的路口,细雨纷飞五月,烟雨江南五月,雨倾城五月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