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山里红的经典散文
我固执地认为许多物事的俗名远比学名来得形象、精当。譬如野山楂,我们乡下人管它叫山里红。它生长在山野林间,成熟时多呈紫红色,叫它山里红,颇为贴切。又如一种叫杜鹃的花木,乡下人唤作映山红。每到四月,漫山的花枝竞相绽放,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像点燃了簇簇火焰,栖落着片片云锦,映红了青山翠谷,岂不就是映山红!
我打小就认识山里红树,它是“山野草民”,低调,卑微,不比人工种植的山楂树长得恣肆、霸气。大山楂果我是长大后从中药中见识的,切片或完整的成品,干瘪,扭曲,像木乃伊。鲜活的我也见过。在先前学校附近的一家门前,靠河的路边,植有一棵山楂树,主干茶杯粗,高过丈余,树冠半间房子大,竟疑为乔木。在我的印象中,山里红树是矮小、纤弱的灌木,再怎么长也不过拇指粗。六七月间,那棵山楂繁密的枝叶间,闪出青枣似的果实。青黄的表皮上布满褐色的斑点,像黄脸婆的雀斑,粗粝,拙劣,哪有山里红精巧?
山里红是山间常见的植物,特别多见于穿山越林的山路旁,行道树一般。当然,深山老林中也有,却少得多。究其原因,可能是这东西性情喜阳吧。路边终究敞亮些,阳光相对充足,或许更适宜它生长。你在山路上靠边走,须小心了,冷不丁就被斜伸出的山里红树上的锐刺挂住衣裤。千万别伸手撩,一伸手,准会被扎出一些小血珠来。就像摘带刺的玫瑰,须付出代价的。
山里红属多枝落叶灌木,植株高一米左右。有的一株只一根主干,在上部开枝散叶,枝繁叶茂;有的从蔸处发出许多枝条,或近乎匍匐,或旁逸斜出,交互错杂,织成一座绿色的小蓬。老枝表皮灰白色,新发的枝条暗红色。单叶互生或于短枝上簇生,叶片宽卵形,边缘有不规整锯齿,顶端常裂为三片,类似破芭蕉扇。其间冒出不规则排列的'锥刺,长不足一厘米,尖端红褐色,坚硬,锐利,形似稀疏的狼牙棒。在山林中行走或打柴,手上常被倒挂刺扎破,刺陷进肉里,越用力扎得越深,剜心般的痛。身边又没备针,就取下经年的山里红刺当针,挑出肉中刺,好使。
山里红五月著花。起初,从枝条上的叶腋下或顶端,伸出青色的花梗,梗上再举着一簇花苞。花瓣抱成一团,外面裹着五片绿萼。不几天,白色的花苞绽开来,一簇簇的,像洁白的小伞。每朵花裂成五片,素清,内敛,像乡间的少女,含蓄,文静。花心青黄色,挑着一二十根花蕊,柱头呈褐色。它的花香气独特,凑近闻一闻,梦幻般的暗香缕缕袭来,像涓涓的潜流,沁入心脾。
山里红的成熟期较长。花萎谢之后,花柄上冒出豆大的幼果,粉绿色。果实慢慢长大,颜色也随之改变。到了六七月间,果实便成型了。山里红大小不等,形态各异。小如指头,大若铜钱。有的类似球形,有的状若腰鼓,有的像算盘珠。表面阴绿、黄绿或铁青色。上部有一凹下去的小坑,是为果脐。脐内布满须状柔毛,脐口残存宿萼,五片,向外反折,像五角星。“放牛娃等不及咽喉子(葡萄)熟。”孩子们早早摘下尝新,却生硬,板结,水分少。或寡淡无味,如同嚼蜡;或酸涩难当,不堪下咽。
再过一段时日,青色的果皮中便洇出红晕来,成熟的样子。可别被它的表象所蒙蔽。摘下一颗,两指一捏挤开来,里面全是黄褐色粉末状的的东西,那是虫子的排泄物。一掰,肉红色的蛀虫在果核间扭着身子蠢蠢欲动呢!再一瞧,那泛红的地方,内囊被虫子蛀空了。才知变色是虫害发生病变所致。
进入农历九月之后,山里红才真正老熟了。这时它的叶子基本脱落,只有少数坚守在枝头,已变黄或变红,被风雨侵蚀得破衣烂衫的。在飒飒的金风中,在灿灿的秋阳里,它的枝头攒着一簇簇山里红,像缀着一粒粒珊瑚珠,又像举着一盏盏小灯笼。有的红得鲜艳,妖冶诱人;有的红得发紫,玲珑剔透。那喜庆、明丽的色泽,给清寂的山林平添了丝丝暖意。山里红也不只一种颜色,另有一种表皮黄白色,我们叫它“白山里红”。
成熟的山里红,散发着清冽的果香。一口咬开,青黄的果肉中,浸着酸甜的汁水;靠近内核的地方,透着丝丝嫣红,那是熟透的标志。“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山里红的味道也是千人千面。有的酸如青梅,食之满口生津;有的酸甜适度,诱人食欲;有的粉面松软,清香四溢。特别是那种白山里红,品质好,虫蛀或病变极少,滋味远比大山楂强。
每到这时节,上学或放学的路上,我们或三五成群,或单枪匹马,钻入山林,专拣那色泽艳、个头大、味道好的山里红采摘。寻到一棵,慷慨的呼朋唤友邀人分享,小气的则一声不吭吃独食。先是边摘边吃,饱餐一顿;实在吃不下了,就往衣兜里装,每每总能满载而归。采回来的山里红,挑选那些光洁、莹润、匀称的,拿针线穿成串,跟佛珠似的,留着慢慢吃。女孩子舍不得吃,挂在脖子上,当项链使。
记得儿时一个秋天的傍晚,爷爷从对面山上放牛归来,颇有些神秘地招我到他跟前。问他干啥,爷爷不作声,只笑吟吟地往鼓鼓的老蓝布口袋里掏。一出手,大把算盘珠般的山里红,变戏法似的出现在我的眼前。它们闪着暗紫色的幽光,像璀璨的红宝石。我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好看的山里红,像得了宝物一般欣喜,赶紧捡一颗填进嘴里。这山里红熟透了,吃起来香甜脆爽,口感上佳,真是无上的美味啊!
至今,那美妙的滋味仍常在心头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