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摩抒情散文

莉落

揣摩抒情散文

  孩提时代的揣摩是简单的,透明如一页白纸,白纸上清晰地划出一些线条,构成离孩子们不远的实物的轮廓,新衣也好,奶油蛋糕也好,芭比娃娃也好,这些轮廓组成一叶轻舟,载着他们直抵快乐的深处。孩子们的揣摩总是和他们的愿望不约而同的谋和,因此,也总是不自觉地镀上一层简明而艳丽的色彩,生活的景深因这些色彩而加厚,而不断划出好多美好的轨迹。

  小时候,家里生活拮据,我很多关于物质的愿望都无法企及,可那和愿望相仿的揣摩却真实的存在着,有了这些揣摩,黑夜有了传奇色彩,旧衣添了艳丽的神韵,槐林成了幽香的天堂,难以下咽的玉米面馍馍也似乎有了甜甜的淀粉味道。

  道路在揣摩中趋向宽广,日子在揣摩中充满了向往,揣摩,是童年温馨的庇护背景,是为成长铺垫的幽深长路。

  青年的揣摩如雾中花,水中月,迷离,朦胧。该是以粉色为底,细细森森,袅袅娜娜相间着无计的青色。说是青色,也只是隐隐约约的,夹杂渗透在粉色之中,丝状或晕状的,随着人的情绪做着或浓或淡或大或小的收缩和隐现。粉色作为揣摩的起点,起初是甜的,却因青色的不断深入而渐渐参杂些许的苦涩,一点,一抹,一缕地蔓延,直至把阳光、蓝天、青草、绿树都罩上一层浅浅的迷雾,不分早晚和季节地,终也不肯散去。

  每一个青年心中,都藏有许多小小的揣摩,这些揣摩,暗暗地磨砺着他们的个性,让他们行走的宽阔大道,硬是增添了几分小街深巷的味道,也使得他们行进的脚步,多了几分犹豫和踌躇。思维也随着脚步的犹豫而收缩有致起来,余地和弹性的内涵,被揣摩探测出来,紧张的呼吸轻松多了,才猛然回过头来,对那些偷偷自愧着青涩充满了无以言表的敬意和感激。

  明白到这个程度时,已经不知被青涩的酒灌醉过多少次;明白到这个程度时,也才可以对青涩的酒做清晰的解读:当一个人总是过多关注生活的表象时,虚荣、浮躁的情绪就会滋生,就会一次次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向那些彩色的泡沫,手一旦接触泡沫,泡沫就会破灭,缤纷的色彩就会从眼前消失,一个人就会收获到一杯青涩的酒。

  总该要揣摩着,为自己酿制一杯甘甜的酒吧。

  必须要深入生活的里层去。这时候,沉静是抵达生活里层的唯一交通工具。生活里层没有烟熏火燎,没有噪音污染,没有喧嚣斥骂。这里的空气清新,绿色植被遍地,溪水潺潺,鸟雀啼鸣,百花争艳,处处弥漫着泥土的芳香,处处洋溢着和暖的阳光。甘甜的美酒只能从这至美的生活景深中提炼,只能被心如止水的智者和勇士所品尝。

  生活里层的那道大门,打开的不仅仅是一杯美酒,更是美好的生活本身。

  品味着这样美酒的揣摩,该不是以春天为底,以暖爱为核的一番深深醉意吗?

  在目睹父亲的病之前,我总是固执地认为,一个人,倘若释怀了自己,抛却了欲望,就真的可以一直为自己调制出甘甜的美酒,一直活在景深丰厚、如诗如画的揣摩里。比如,让自己插上翅膀,远离市井,漫游天上人间,或者以一株草的姿势,完成对自我的守护和坚持……

  总之,我想我会用我的心,为自己设置自然流畅的生存背景,远离那些令人伤怀的灰冷色调。

  可是,我的这个想法,生生被父亲的病给否定了。每逢傍晚,暮色四合,四野无声之际,父亲的某些体征总是会雪花般塞入我的脑海,眼神、声音、手臂、脚掌、颧骨,白日里清亮的世界轰一下塌陷,我在黑暗中摇曳、挣扎,不知过了多久,直至一缕月光注入我惊恐的眼神,我才稍稍平定了呼吸,与父亲有关的揣摩也便接踵而来。

  揣摩的起点,总是回忆。

  血缘真是不可思议,它能够使我对一个脾气火爆、性格急躁、优柔寡断的人充满着无限的爱意。我印象里的父爱,是空白而干瘪的。搜遍整个童年,感性的我也无法找到一个与父爱相关的片段。呵斥和打骂声顺着深远的隧道飘来,年轻力壮的父亲形象随之呼之欲出,我有些激动,有些惊喜,将健康的父亲一次次从悠远的时光里拉出,我遥遥地望着他在农田里掌犁耕种的背影,听着他喉咙里发出的对牲口的响亮的吆喝,这个时候,我好享受,好沉醉,真想一辈子躲在这种回忆里不出来。

  揣摩的中间,是对现状的清晰呈现。

  如今,父亲这张脸,面无表情地存在着,一切喜怒哀乐的情绪表达,都要依靠声音。表情是脸的生命,没有了表情,脸就会空洞为一张白纸。让人伤感,更让人恐惧。然而,没有表情的脸并不是最可怕的时候,最可怕的是伴随着喉咙里发出的一声笑,脸部产生的一阵痉挛。这个时候,脸想要做声音的道具,却适得其反地展现出一番比哭更让人揪心的表情。这表情包含着愚钝、痛苦、烦闷、失望等一切令人忧伤的`因子,却独独没有它所要表现的高兴。这表情寒光一样地闪过,一下便击中我的心,体内的恐惧和痛苦被逼仄到一个角落,继而排山倒海地袭向我的周身,我无法排解,更无法躲避。

  这个时候,一杯天赐的苦酒呈现在我面前,由不得我去选择,我必须一口一口地亲自将它喝下。

  酒喝下去了,内心镇静了许多,恐惧却依然在,但它变得有点遥远,逡巡在一个不为我知的地方,在暗夜中发着惨淡的光。

  又是不能自己的揣摩,一次次,把我模糊的恐惧描摹的逼真起来。我闭着眼,抱着头,缩着身子,越想逃避,却离这些景象越近;我下意识地休克,窒息,头脑空白,可不久之后,我还是会醒来,眼前、耳边还是会出现那些悲戚的场景和声响。

  痛苦,是每一个人的必修教程。在接受了成人礼仪之后,在学会了享受生活之后,每一个人,还必须要经历一次最最痛彻心扉的苦难。

  这样想着的时候,揣摩又悄无声息地生发了,我病重的父亲,我可怜的父亲,我深爱的父亲,你未来的道路在何方,你又将栖息哪一片树荫、沐浴哪一片朝阳、面对哪一方天空?你的身边,会有那些你经常牵着的牲口、你经常喂养的鸡鸭吗?你是否还会在清晨醒来时经常流鼻血?你打卤面还能接连吃三大碗吗?你还推着后座搭着冰柜箱子的自行车,走上几里路的沙地,去那些果农密集的园子里去买冰糕吗?你嘴里吆喝着的“大块雪糕”还是那么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吗……

  作为女儿,我不知道在面对病重的父亲时产生这样的揣摩是孝还是不孝。而实际上,对于别人的评论,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了,我想做的,只是用自己的思绪,默默地,为父亲的未知世界缔造一点悠然、一点平静,就像儿时,盛夏,母亲站在烈日下,用自己的身体为我制造一点微弱的阴凉一样。母亲永远走不进她为我缔造的阴凉,就像我永远无法深入我为父亲揣摩着的安恬。可我相信,人间一切的遗憾,心灵都能够填补,因为心灵能够穿越时空,穿越千山万里路,将最真诚的祝福和最虔诚的祈祷,送给那些让你魂牵梦绕的灵魂支点。

  那一刻,揣摩成了一弯浅笑的月亮;那一晚,揣摩散发出的温润辉光,成了熨帖着我肌肤的丝滑被子。呼吸渐渐平静了,紧张的细胞松弛了下来,那一夜,我做梦了,梦中第一次出现了康健的父亲和他那脆亮的喝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