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朋友散文

刘莉莉

三个朋友散文

  郭良、心寒和我是我们村里的三驾马车,我和心寒是一个屋场里的人,郭良是另一个屋场里人,我们两个屋场相距不到一公里,只隔了一只山岭。那时候的村不叫村,叫做大队。

  郭良和心寒高中毕业后就回到生产队劳动了,我们三人就成了好朋友。

  白天,我们都在各自的生产队劳动,晚上,我们就在一起聊天。

  三个人走到了一起,总要把三家坐遍,还要到别人家去坐一坐。夏天的晚上,我们搬一部竹床放到塘堤上,三个人就堆在竹床上谈天说地,学唱当地流行的情歌,看着天上流星的移动,驱赶着飞来蚊蝇。冬天的晚上,我们就坐在火塘边,用火钳丛起火塘里的硬柴,看潲锅里冒出来的热气,漫说着女孩子的谁俊谁丑,然后用铜锤剪刀布来定夺谁去泡茶。

  村里的人不但认为我们是朋友,还认为我们就是兄弟。

  那时候,我家里的成分是富农,大队支部书记就对郭良说,郭良呀,你不要和白川伢子搅和在一起,要分清阵营,不要受到白川伢子的影响,不要三个一群五个一党。

  郭良就说,这真是怪事了,白川伢子不也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么?我们晚上到一起玩玩又没做什么坏事,什么一群一党!

  郭良的父亲是支部委员,他就这样将书记的话顶了回去。

  新年到了,我们三个人轮流招待朋友,也就是煎一锅糍粑或者是下一锅面条,今晚在你家,明晚在他家。我招待完了,郭良也招待完了,轮到心寒了,心寒就默不作声了。

  郭良就说,心寒伢子呀,我们再去谁家呀?

  心寒就说,随便呀,走到谁家就算到谁家吧!

  郭良说,我讲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该谁招待了。你吃别人家的.一向就很积极,轮到自己家了,就一问三不知,什么人啊!

  心寒说,郭良伢子你这就弄错了,出工莫向前,做客莫落后,我吃东西积极有错吗,再说,我也不知道已经轮到我家了呀!

  连续敲了几个晚上,终于敲出了竹竿,心寒答应煎几块糍粑招待我们。

  要是到郭良家里去玩,就常常可以看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郭良爸爸坐到很晚了就说,哎呀,睡去它。郭良妈妈就说,你还没洗脚呀。郭良爸爸就说,是么,我懒得洗呢。郭良妈妈就拿来洗脚盆,倒上热水,给郭良爸爸洗脚,然后又去把脏水倒掉。

  郭良妈妈对自己的丈夫这样好,对独生女志香却是很严厉,下雨天,志香躺在床上不起来,郭良妈妈就说,你这个懒女子,该起床了,快来铡猪草吧!志香就慢吞吞地说,你做的多,吃得也多,还不如像我一样,做得少,吃得也少。

  心寒的爸爸是一个韩战老兵,而且是负伤退役的,那时候,国家每年给他180元钱的补贴,把我们那里的人羡慕得要死。心寒爸爸不苟言笑,我们去他家玩耍的时候,只见他躬着中指在那里卷喇叭筒烟,我们屏声静气不作声,更不敢向他讨烟抽,默默坐一会就走了。

  郭良和心寒都还在二十岁的时候,就有人给他们做媒。郭良的女友叫玉兰,是他家一个拐弯抹角的亲戚,他自己不愿意这门亲事,父母亲就逼迫他,他只好答应订婚行走,每逢年节去送礼的时候,郭良就穿一身很破的衣服,踏一双破鞋,再叫上我和心寒等几个朋友一同前往。

  郭良之所以这样作践自己,就是为了甩掉这门亲事,后来果然也就甩掉了,他的父母亲把他没办法。

  心寒的对象叫做杏子,我和郭良也同他一起去相过亲。

  我在少年时代就心仪过我们大队一位叫绿原的女孩子,这女孩子长得天香国色,人见人爱,我们在大队宣传队里一起度过了四个春节时光,每年的春节大约有一个月时间在一起排戏和演出。

  我和绿原从相识到相知,最后走向了相恋。

  我们的相恋是以书信方式进行的,而且从地下走向了公开,在全大队引起了很强烈的反响,人们都认为这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郭良就对我说,你为什么要找绿原啊,她长得这么漂亮,父亲又是大队干部,你可以找她做妻子么?

  心寒也对我说,你要称一称自己的分量,还要用镜子照一照自己,你找了绿原,不就把我和郭良比下去了吗,难道我们俩比你差吗?

  我这才知道,一个人找对象,原来并不只是这两个人的事情,还和家里人和社会上的人有关系,他们要是不同意,你们就是不成。

  我和绿原只好停止了通信,也就停止了恋爱。

  一天晚上,郭良和心寒来到我家里,郭良说,你把绿原的信拿出来让我们看一看吧,她未必就爱上了你呀!

  心寒也附和着说,是啊,我们也是怀疑呢!

  我将绿原厚厚的一叠来信拿出来,郭良和心寒二人一封封轮流着读,读了两个多小时才读完,然后,他们就没有话说了。

  过了一会儿,郭良就问我,你看这些信件该怎么处理?

  我还没回答,心寒就抢着说,我看烧了吧,省得你还欠起这笔事。

  郭良就说,我也是这个意见,还是让它化为灰烬的为好。

  我点了点头,就搬来一只旧脸盆,他们两个人将信件一一抖落出来,又一页一页地烧在脸盆里,蓝色的烟雾在室内弥漫开来。

  郭良在战胜我之后,就开始在大队里独树一帜,他将全大队凡是读了初高中的青年人组织起来,天天晚上去他家里聚会,男男女女一共有二十几人,我和心寒被他撇在一边。

  郭良在这群青年人中选择自己心爱的对象,这时候,他相中了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比他大了六岁,名叫芙蓉姐姐。

  也就是这一年,大队里有几个青年人做了民办教师,这在当时是一个很让人羡慕的职业,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收入有多高,而是因为他们不再烤黄日头了。这群民办教师队伍中就有郭良、心寒、芙蓉姐姐和绿原。

  晚上,我就经常去他们的学校玩,也到那里看看报纸。

  有一年夏天,秀水中学校长周景带着一个叫刘若英的女教师来我们生产队支援双抢,他们就住在学校里。

  有一天晚上,我们又聚到一起,周景就说,天气热,口里又渴,怎么办哪?

  郭良就说,我们去偷西瓜吧,大队部那里有好多西瓜啊。

  郭良、心寒和我就摸黑出发了,我们走了两里多路,也不顾田埂上有没有蛇,只认往前。到了地里,脱下长裤子,将裤管打一个结,就将西瓜捅在裤管里,然后背着往回走。

  回到学校,十几个人都胀得肚子圆鼓鼓的。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关闭了十年的高考开禁了,全国都像一锅沸水一样煮开了,我们村里的三驾马车也卷入了中间。

  郭良和心寒报考了中专学校,我报考了大学文科。

  从报考到开会受训再到考试,这一个月时间里,我们三个人在秀水镇上形影不离,同出同进。今天指着一个考生的背影说,这个人是来给我们做伴的,明天指着另一个考生的背影说,你来凑什么数啊!

  我们村里的三驾马车这时候真是飘上了天空,大有当今秀水舍我其谁的味道。那一次,秀水一千多社会青年考生就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们三个人。

  考试没过多久,结果就公布了,我们三个人都已经初录上线。听到这个消息,我们一跳三丈高,唱着开心的歌儿,把喜讯传遍了四面八方。

  从岳阳体检回来,火车开到秀水车站时,天已经黑了,地上是白皑皑的大雪,我们踏着雪嘎吱嘎吱往家里走。

  不知是什么缘故,我们三个人当年没一个人被录入到学校去读书。

  半年以后,我们三个人又参加了第二次高考,还是和前一次一样,郭良和心寒报考的是中专学校,我报考的仍然是大学文科。

  结果也是一样的,三个人都被初录了,一同参加了体检。

  郭良的录取通知最先来,湖南一师录取了他,他拿着通知书对我说,我到了学校,一定要每个星期给你写一封信,你也要每个星期给我回一封信。

  十二月份了,心寒的通知书也来了,湖南省公安干警学校录取了他。

  我的录取通知书一直没有来,可是,我的分数超过了录取线13分呀,是什么缘故呢?

  那一年春节,我们三个人又走到了一起。有一天,我们一起去一个朋友家里玩,晚上挤在一床,三个人说了一个通宵的话,我和心寒好说歹说就把郭良和芙蓉姐姐的婚约给拆散了,这样做,似乎有一点残忍,因为郭良和芙蓉姐姐已经有肌肤之亲了。

  心寒在上学前也解除了和杏子的婚约。

  我的婚约在这时候也走向了悬崖边缘,只要用手一指,也就崩溃了。

  第三次高考,我还是报考了大学文科,尽管分数超过录取线几十分,最终还是只上了一所师范学校。

  心寒在学校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写了一首诗寄给我,诗曰:

  抱枕高眠杏花开,故园春风入梦来。

  寒窗十载看今日,喜荐吾兄展宏才

  我给心寒回了一封信,然后也写了一首诗作答:

  抱卷吟哦心花开,忘形得意喜讯来。

  只为苦读有今日,愧在吾辈是庸才。

  郭良在听到消息之后,也给我来了一封信,表示祝贺。他进入一师读书以后,并没有如同他自己说的那样,每个星期给我来一封信。

  后来,我去过一次郭良读书的一师,坐在郭良的床上感觉到很不是滋味,他的床单四只角就像卷席筒一样向中间卷去,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将被子铺一铺。我们说到了心寒,郭良说,心寒伢子还是一个老委身,刮鼻屎当夜饭,每个星期天都要到我这里来玩两天住一晚,目的就是省下自己的饭票,他这样就能富吗?蹭我的饭,用我的钱,我就能穷吗?

  我们毕业后,心寒最先结婚,他结婚的头一天见到了我,也见到了郭良,但是,他好像看见了陌生人一样,不知道应该接我们去做客。

  我对郭良说,心寒结婚,我们去贺喜吗?

  郭良说,你说应不应该去,我们是共穿一条裤子的朋友,他这样对我们,我们还去贺什么喜!

  就这样,我们村里的三驾马车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