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招鲜散文
“四边下雨中间晴,里边是个炮打城。”多少年来,这里的人们把不下雨归罪于曾经的战祸。也难怪,电闪雷鸣金戈铁马,炮火纷飞厮杀阵阵,被战火洗礼过的地方,即使讲迷信终究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这里是解放战争中平津战役的一个交汇点。之前,四四方方的小城平静的繁衍着自己的生活,“保安卫”曾是这里历史上的称谓,同天津卫一个等级。秦封三十六郡的时候这里属上谷郡,汉武帝的铁骑征战突厥时经过这里,李自成从这里路过进京,慈禧老佛爷经这里逃难西行……
经历战火后的保安城破壁残垣。为心理上图个安然,改变从地理名称上开始。于是,时兴的词汇:自由、解放、光明被冠名街巷,一直延续至今。
老张,就出生在自由街。
他的父亲从业当地的脚行,后来改称马车社。从呱呱坠地的那天起,一个“带把的”的玩意儿给家庭带来了喜庆。还没来得及欢乐,“雄赳赳气昂昂”的歌声就打破了小镇的沉寂。于是,捐款捐物,就连家里柜子上的铜锁扣都捐出去了。后来的情况更繁杂,说不清哪儿来那么多的坏人,说不清怎么都去“大食堂”吃饭,说不清那么多的“四清”与“四不清”,随后,一个更伟大的运动来了。孩提、小学、中学,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中学刚毕业的他,根红苗正。当时正赶上什么“工宣队”“贫宣队”管理“上层建筑”。他有幸被抽到城里,成了管理商业“贫宣队”中的一员。
说实在话,管什么,他一窍不通;人家是买卖人,他还是大孩子;人家是被管的,他是管人的。枯燥的政治学习,雷打不动的“早请示、晚汇报”,反正上边有领导,人家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随它去。
终归有一天他被留下了,分配在商业战线成了公家人。在那个年代,户口定终身,不管你有多大能耐,只要是农业户口,一切免提。上学、当兵,那是正规渠道跳出农门,能赶上这样的机遇,那真是上辈子烧高香百年不遇的好事儿。
他进城了,被分配在饮食服务行业学厨师。
不管咋说,比在家里修理地球强多了,“师道尊严”虽说被批判了多年,但在这个行业余威还在。师傅的行动就是尺度,师傅的话就是圣旨,从剥葱剥蒜给师傅沏茶开始,他循序渐进着。逐渐接受着不管什么年代“有手艺”能养家糊口的质朴道理。
知足、好学、能受、谦逊、聪慧,成就了他的出类拔萃。一个当年最普通的“过油肉”菜品,让他成了同期职场的佼佼者。别小瞧这过油肉,当初是饭馆的看家大路菜,卖价才四毛七分钱。但它绝对物有所值,原料精、分量足、讲究刀工、配料、火候,是一道师传考量基本功、色香味俱全的基础菜。
他渐渐成师傅了。一个同期学炒菜的女贫宣队员进入了他的视线。女人上灶在当时也是稀罕事。他们一个灶台上搅稀稠,一个炒瓢里论高低,先为师,菜论道,教是真,语传情,眼是镜。农家女,土地男,同呼吸,共命运。他们结合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不是一般的低,参加工作两三年的工资也就三十多块。有句顺口溜说得好,“干得好不好,三十三元零五毛,带干不带干,三十三块半”,谁能上饭馆撮一顿儿或请回客,那绝对是寥若星辰。虽说是为工农兵服务,顾客吃饭得先排队后买票,自己端饭端菜,难得一次的奢侈,让口味选择了他们所工作的饭馆,好在人的口味是没有阶级性的。
在当时,双职工是让人称羡的,他们先后有了两个男孩,小日子忙碌并幸福着。
世事难料,“天下无产阶级是一家”,帮助坦赞修铁路的国际主义义务,落到了当时的小张头上。走到天涯也得做菜吃饭,就凭他的技术过硬,就凭他过油肉做得好,就连考察品尝的人都这样说。戚戚离家远涉重洋,牵肠挂肚娇妻儿郎,一走三载,两厢情望。
他回来了。没有犹豫,决然选择回到了原先的行业与岗位。通过“留洋”,他笃定认准了,“民以食为天”是一个万寿无疆的行业。
他继传统,融中西,勤钻研,善创新,经过层层考核,烹调技艺在当时的全地区夺冠,拿到了当时为数极少的技术职称。要知道,当时这个技术职称可以农转非,可以到省级的大饭店工作。但他从来没有忘了“过油肉”,这个他人生起步并伴随他走出国门的菜品,他不断精益求精保存菜品的本真,升华内涵的色香味。菜随人走,以致人们忘了他的名字,只记得过油肉。
县里的'宾馆要升级了,在强势的行政命令下,他被调到了宾馆任副所长并负责餐厅工作。当然,这与他原先所在的单位形成了竞争之势。计划经济的桎铐逐渐打开,人们的选择性越来越强,同行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他受不了“煮豆燃豆萁”的残酷,悄然到当时刚成立的技校当烹饪教师去了。也许是为了安慰,他当时享受的是副科级待遇。
改革的脚步越来越大,干部的年龄越来越成问题,“一刀切”的命运同样落到了他的头上。身体尚好,闲来无事,子女须佐,父母年老,钱多毕竟是好事情。于是,在一个熟人老板的软磨硬泡下,又回归了原先的行当。
小城终究不大,人们追寻的口味比较集中,在一个看似偏僻的小饭店里,生意火的不得了。为什么?就为了尝一口老式的过油肉。实在是太累,传帮带是必须的选择。可稍微有头有脸儿的人来了,非得看着他亲自操作不可。这个老板整整聘了他十几年,钱赚得盆满钵足。看来是立足了,明着暗着说一些不着边际的风凉话,他听出来了,得,一走了之。
老张的大儿子最初开车跑运输,在遍地煤摊黑金鼎盛的日子里着实火了一把。大环保的政策越来越严,污染的行业相继歇业,与之相关的运输吃“挂落儿”在所难免。老大看着父亲忙碌了大半辈子心虽不忍,但为了生计,还是向父亲张开了嘴想开一家饭店。老张听后苦笑无言,谁让他是老子呢,为别人还蛮拼的,况且是自己的儿子,得,再榨榨剩余价值吧。
“老手艺”家常菜馆开张了,在滨河路偏僻的一角,要说买卖怎么样,要想吃中饭,您得提前预定。老张就是老张,过油肉还是老式过油肉,就餐的顾客可是闻香而来。
餐点儿过后,想当初上过灶的张夫人也会“到此一游”。看看老张,瞧瞧儿子,摸摸孙子。当然,当年的老家伙们隔三差五老有去的,大家回味当下,遥想当年,老张累并快乐着。不管谁去,过油肉是必点的。
瞧这一家子,“一招鲜”变成了“老手艺”,老张的岁数也花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