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们的田地情结的散文随笔

王明刚

父辈们的田地情结的散文随笔

  太阳刚刚从东山爬上来的时候,我们山里人居住的寨子就开始骚动起来了,人们早早煮好了早餐,吃好了早餐,寨巷里寨路上渐渐有了三三两两的人影在晃动,男的赶着牛,扛上犁扛上耙,女的也扛上铁锹和挖锄,背着一个竹背篓,里面装有中午的午餐,手里牵着羊,跟在男人的后面,从寨子里走出来,直上那条通往山里连接山里的路。

  山里有田有地,父辈们年复一年耕种这些田地。男的去耕田耙田,女的去铲土挖土,太阳当顶的时候,他们便停下手中的活儿,就坐在田边地角吃午餐。仅稍休片刻又接着干,直到太阳西下落了坡,才收拾家什,赶着牛羊,踏着渐渐朦胧的夜色归家。

  这是我在好些年前曾参与过体验过的一段难忘的记忆和经历。

  自小就生在山里的我,就如同山里的一棵树,见风长,根繁叶茂深深地扎在厚实的土巴里。从小就跟着父辈们在他们耕种的田地上滚滚爬爬,跟着父辈们在田地里春种夏耘秋收冬藏;从小就自然而然融入了父辈们一年四季祖祖辈辈厮守那些田那些地的境地,幼小心灵的情感就跟随田地四季的变换变化而变化,深化而升华。田与地的概念也就随着我年年见增的年纪而变得愈加清晰明朗和根深蒂固,

  我曾记得,父辈们常说过的一句话:山里难有上百年的人,却有上百年的田和地,一辈又一辈的人耕种上百年的田地,上百年的田地养活了一辈又一辈的耕种人。听父辈们这么一说,我想,就连父辈们耕种田地的犁耙、挖锄、铁锹也是用旧了就换新的,换了一批又一批,唯独换不了的是父辈他们父辈的父辈对这些田地百年千年的不老情结。

  我还记得,父辈们还这样说过:田地是咱们山里人的命,山里人的根,有了田和地就有了山里人生存的一方天地,田地是个聚宝盆,田里地里能耕出金能刨出银,田里地里能种出五谷杂粮,拥有了田和地,山里的日子就能人丁兴旺和五谷丰登。

  细细一想父辈们的这些话,我倏然觉得我们山里的田地寄托了父辈们悠悠的爱和厚厚的情。

  山里的田地不比山外平坝里的成型成垄成块,都是山坡田,陡坡地,在山外人的眼里,全是些薄田瘦地,如同一块块大小不一的补丁巴在一件件破旧的衣服上,零零散散地依附在山脚下和半坡上,给人一种落寞的感觉。可在父辈们的眼里,这田地可是一片肥沃的土地,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田里种稻子,田里头养鱼,地里种玉米,种高粱,种油菜,栽红薯,栽辣椒,只要田里地里不闲人不闲,春时种下去,秋时收回来,日子就会过得充裕和丰满。

  就这样,父辈们在耕作田里的时节,把田里犁得精细耙得精细,在耕作地里的时候,把土挖得精细整得精细,把手里的精细活都用在犁田整地上,把一生的年华耗在耕种田地上,把辛劳的汗水洒在田地上,把热切的希望寄托在田地上,他们把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出,日落而归视为一种至高至尊的美德和荣耀。

  就这样,父辈们每年把田里的秧苗插下,把地里的包谷种下之后,少不了一天要往田里地里走一趟,或站一站、看一看,是不是该追肥该除草该中耕该治虫了,不能让让田地里长出杂草,不让田地里的庄稼遭虫。这时候,天边地角天天出现的三三两两的身影和一串串厚实的脚印以及时高时低的说话声就成了我们山里独有的田园风景和娓娓动听的乐章。

  在我的记忆中,从春季到夏季再到秋季,父辈们除了夜晚睡觉的几个时辰外,其余的时光都是在田里地里田边地角度过的,他们那一张张被日头晒得幽亮的脸就是我们山里年成的晴雨表,父辈们因田地里的庄稼年成好差程度而忧而乐。

  父辈们耕种这些田地,十年八年难免会遇上年把的旱灾洪灾。山里头地势高,不怕洪灾怕旱灾。有一年,父辈们忙了一个春,把地该种的都种上了,把田里的秧苗也插上了,之后,老天就一直不下雨,连续干了两个多月,在这水利条件本来就差的山里,那经得起这么长时间曝晒的旱魔呢?地里的庄稼一片焦黄,田里头炸开了粗大的裂缝,真让父辈们白忙活了一春。直到进了秋之后,老天才下起雨,但地里田里的庄稼早已错过了扬花壮籽的季节,地里田里颗粒不收,但父辈们就很快忘记了旱灾造成损失的阵痛,把那干枯焦黄的庄稼割下,把地整出来,把田犁出来,误了一季该抢下一季,秋粮没了种冬粮,田里损失土里补,冬天一到,父辈们就和往年一样,并不因为旱灾造成的无收而影响了冬天的农活,他们又该为下一年的田里地里耕种忙开了。

  在父辈们的眼中,只要有田地在,误了一季并不说明就没有了下一季,耕种好田地多打粮,家里多存粮心里不慌脸上有光。在我的孩提时代里,田里土里种得粮就是父辈们过日子的“万金油”,有时候,儿女们上学的书本费,家里的油盐酱醋都是父辈们用粮食变卖而换来的,有时候,父辈们的亲戚好友谁家办新居落成或接亲嫁女或老人过世一类的红白喜事,前去贺喜的'总会挑上几担金黄的稻谷或白花花的大米作为贺礼,在男方到女方送定亲礼时少不了要送十几担大米和两三担糯米打成的糍粑,在嫁女打发嫁妆出门的时候,也得在一对枕头里装上大米压路,图个嫁出去的女到婆家后年年人旺粮丰,连安葬过世老人时,就在即将棺木入土前先要在事先挖好的坟墓下面撒上一层白大米,再放上棺木,图的是过世的老人保佑子孙后代年年风调雨顺…….如果说,这是我们山里固有的习俗,倒不如说这些与粮相关习俗包含着父辈们对田地深深的情结。

  到了上个世纪的80年代初,国家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原来属于生产队的田地要分到每家每户,在分田土的时候,父辈们把即将要分的田土掂量来掂量去,把田土分为上中下三大类,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把田土分得均匀莫让那一户吃亏。

  就在大前年,山里修了一条高速路,要从我的父辈们年年耕种的几丘稻田经过。开始他们还是有点想不开,修高速路是好事,修路占田土国家有补偿。补偿得来的钱再多也会花光,不如这田地年年种年年收,取之不尽用之不完。但他们还是想通了,国家的需要就得服从呀。就在那巨大的铲车开进这几丘田地时,父辈们远远地坐在一边望着看着,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两年过后,高速路修通了,父辈们也用了两个冬天的光景,开出了几丘新田。望着车流来来往往的高速路和那几丘新田种上了稻子。父辈们因失地带来的不快由此云消雾散了。

  上前年,县里实施异地搬迁扶贫工程,在县城的城北集中修起了一大片的新楼房,让居住在大山上的父辈搬到县城了,从此离开这山高路陡的山里。可父辈们就是不愿离开,他们说:住惯了山里,不想离开,山里有田有地,离开了山里,就没了田地,就没有生存的依托。就这样,父辈舍不得那些田地,一户都没搬去,仍住在山里守望耕种那些田地。

  在我的父辈中,有一个伯伯和一个叔叔,他们的儿女都相继离开了山里,有工作的在县城,没工作远在外地打工,逢年过节才回来一次,儿女们劝说了好多回,把伯伯和叔叔带到县城去,可他们就是不肯离开,说开了,他们就是离不开那几丘几块田地,后来,伯伯和叔叔病倒了,儿女们劝说来劝说去才把他们送到县医院住院治疗,人虽去了,他们还是再三交待,他们到了离开人间的时候,千万不能把他们安葬在其他地方,一定要他们安葬回山里一辈子耕种过田地边,永远守望这些田地。

  我也跟我们山里的年轻人们一样离开了山里离开了田地,可我的父母早些年就走完了人生之路,如今已变成了两个凸起的土堆,上面长满了青草,就在他们耕种过的田地边静静地守望着。

  在一个春播的季节,我回到了山里的家乡,再也看不到我儿时在家时男男女女的父辈们在挥锄扬鞭耕种忙的场面,只看到几个有了一把年纪的父辈们艰难地耕种这些田地。他们很伤感地告诉我:没赶上当年分田土的80后的年轻人,他们都是没有土地的农民了,他们的心野了,一年到头四处漂泊当农民工,哪能静下心来守住这些田地耕种这些田地,等我们这帮父辈的都去了,这些田地就该荒芜咯。

  我从他们话语中感觉到这是父辈们的失落,也是他们的困惑。

  想想那些父辈耕种的田地,我就对山里默默耕种田地的父辈们肃然起敬,他们毕竟是老一辈的农民,在他们的身上就有许多值得敬佩和尊重的东西以及真善美的折射,每每想起他们,陡然间为我带来激情和信心,动力和遐想。我在想,人世间的恩恩怨怨和是是非非有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的,有付出就有收获,有曲折就有平坦,有悲伤就有欢笑,有风雨就有阳光,雨过天晴见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