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缎,苏绣与女人散文随笔
绸缎是时光里的旧美人,一腔一调皆有味,一眉一眼皆有韵。她是水,碧波微澜;她是珠,润泽内敛;她是阳,透过格子窗,华丽而又灰扑,暖暖的,懒懒的,碎金的脚步沾了粉,长裙广袖皆掩映在一幅古意的画轴里。日子是煨过的,时间都袅如轻烟,水袖一扬,满天花落,云髻一松,飞瀑直下,有蕴藉之美。因此我是爱极绸缎的,爱极苏绣的。
好的绸缎必是蚕丝的,轻软如烟而又细密温厚,珠润玉滑而又灵动飘渺,是一湖水,一汪泉,有十指轻颤之美。她咿咿呀呀,抽丝剥茧般活在你的心里,不需要触摸,隔着水面望过去就好,隐约中透着一种温雅。那些贼亮的,必是赝品,轻也轻得轻浮,艳也艳得浓烈,直逼人眼,东施效颦不过如此。没有经过化茧成蝶的蜕变,没有经过雨露草木的滋养,就不会有蚕丝的高贵和柔和。所以说,丝绸的诱惑只是一眼,一眼你就能分辨出什么是“咋贫难改旧家风,咋富不知新受用。”脂砚斋就经常骂那些插金戴银的暴发之女。黛玉平日里清淡,偶尔穿几件鲜亮的衣服,就宛如嫦娥下界一般,宝钗也是一色半新不旧的裙袄。丝绸如斯,润心,虽华丽,并不刺眼。
过去的苏州,家家养蚕,户户绣花,从宋开始就星罗棋布,到了清更是花团锦簇。现在的绣庄也是多半开在河边,青石碧柳,花窗雕栏,临窗有水,水上有桥,桥下有船,紫雾粉烟,氤氲一片。女子坐于绷前,细眉细眼,亦是娴静温雅的。玉指如芊,心中长莲,莲开微半,一半清风,一半月圆。以针作画,以线当墨,一枝一叶,一帆一船,桨声灯影,水音小调皆在手中缠绵。
苏绣是属于女人的,是女人和自己谈了一场亘古的恋爱,手随心走,意蕴缱绻,一针一线都是贴心的暖。
如果说绸缎是一方凝固的光阴,那么苏绣就是光阴里的故事,草际烟光,水心云影皆在梦中,你便爱了又爱。
看过牡丹如绸这样的字样,便觉得很美,心被熨过一般。夜色也要如绸,便有化不开的温婉。丝绸需贴身,冬暖夏凉,小有飘逸。记得一部电影的名字就叫做《穿白丝绸的女人》,看不看不打紧,想想就很美。做睡衣也最好选白色的,裙边裤脚绣一两朵红色的梅,或粉色的荷,不需要多。不论季节,不论冷暖,就在你的梦里次第间开放起来。
丝绸是女人一生的情结。不管是对里弄的小女子,还是深宅大院的贵妇,都是致命的诱惑。张爱玲一生辗转,但满箱的旗袍从不离身。男人可以无数次的背叛,但被丝绸煨烫过的心依旧温软。有些衣服不是为了穿,只是为了看,或者怀念与陪伴。好的女人从来不会肤浅到为旁人活着,别人的目光也一文不值,穿衣服也不会为给人看,就像杨绛在百岁感言里说的“世界是自己的,和他人毫无关系。”宋美龄天天称体重,多一斤便改换食谱,生怕穿不上她满柜子的旗袍,但她一般不下楼,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在画室里作画。
小时候,看邻家的老奶奶踮着小脚,每到六月六晒衣服,阳光下华丽丽的一竿子,像戏服一般热闹。色是宝蓝,闪着微光,上面绣着缠枝的花卉,裤子还连着脚。每次从杆下过,就如走进时光的回廊,迷茫之极。那是个灰色的'年代,并不知这些衣服用处何在,也想不出是她年轻时的心爱,还是告别人世时的彩排。总之女人不管以什么样的姿态活着,哪怕一生都是灰扑扑的,但心底的锦绣都会一片片铺开。
丝绸是昂贵的,简直目无下尘。别的面料与之相比,都是生硬凛冽的。如果光阴的隧道里,可以缓缓走来一位女子,肯定也是身着绸缎的,因为没有一种衣料可以如此的柔、如此的媚、如此的轻、如此的软、如此的垂,随波成形又像植物一样呼吸自如。你不用看她的脸,只看她的腰身,盈盈一握,玲珑如水。
一个女人最好的境界,就是活成绸缎一般,成了烟,入了画。如张充和,90多岁了,在大洋彼岸依旧每日研墨练字,栽豆种瓜,或躺在竹林的椅子上吟诗听曲。生活如丝,每一秒都闪着光,每一寸又都平静如水。偶有晚辈拜访,与之倾谈,典故人物无不妙趣,出于意想之外,被誉为走进“一条开满鲜花的小溪”。
相信人老了真的可以返璞归真。
好的丝绸软密轻厚,如烟似水却波澜不惊。它的美不在五官,而在质感。
就像许多如绸的女人,一生都是那么的细腻温和,风雨不入。杨绛不温不火的活到100多岁,她的文字亦是简洁干净,纯真美丽。她说她在伦敦住院生钱瑗时,钱钟书一个人在家,每次探视都会苦着脸说,他又做坏事了,不是把墨水瓶弄翻了,染了房东太太的桌布,就是把台灯摔了,不亮了,或是把门轴弄坏了,关不拢了,总之对生活很白痴。杨绛就会说,不要紧,我回去会洗,我回去会修。回去果真就洗好了,修好了。她的一生没有刀戟,只有体贴!就像钱钟书说的“她是最贤的妻,她是最才的女。”
这就是绸缎人生,在我们感叹皓首暮年时,如若能活到杨绛这般从容和高端,再多的风尘又如何!她说:“我和谁都不争,和谁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是艺术,烤着生命之火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