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没有洗净的碗散文

莉落

一只没有洗净的碗散文

  好久没有回老家了!

  暑假过后,开学以来,一直忙着工作,从早到晚,没有安闲,也没有心思想回家的事。那天夜晚,妻子告诉我,天要降温了,要降到0度。我突然想起年迈的父母。掐指一算,已有两个月没见父母的面了。冬天降临,年近八旬的他们还好吗?能经受得住冬天的严寒吗?我心里有点放心不下,幸好后天就是周六,于是我打算回家一趟。

  好不容易挨到周六。那天,乌云满天,冷风大作,细雨也跟着来了。我顾不了许多。吃过早饭,就顶风冒雨奔上了回家的路。回到家,我已是满头雨水,两眼模糊。母亲迎着出了屋门,又惊又喜,连忙问道:“怎么下着雨来了?你看都淋湿了!”见着母亲,我的心落了地。

  我和母亲一起进了屋。我拽过手巾,擦了擦脸,安坐在椅子上。母亲关切地询问我一家三口的情况,问孙子是否回家,竟然问了三遍。我抬头看母亲,只见她满头白发,因牙齿掉了,嘴唇也有点瘪。母亲老了,也许更挂念着我的儿子。

  中午将近,父亲从外面回来,见到我很高兴。母亲问我中午吃什么饭,我说道:“家里有啥就吃啥!”母亲吩咐父亲去买菜和馒头。我疑惑地问道:“家里没有吃的东西?”母亲回答说:“那剩馒头太硬,吃不出味道!”我急忙说:“那我去买!”天下雨,路滑,父亲年迈,行动不便,我有点担心。父亲阻止说:“不用!我还行!”我不好执意去,怕伤了父亲的自尊。

  大约十多分钟,父亲回来了。他买回几个馒头和两块水豆腐,我立刻明白了,今天中午要做葱炒豆腐汤——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一道美味。

  说起来,我和豆腐有着解不脱的缘分。我的童少年时期正是六七十年代,也是我一生中最苦的年代。红薯面窝头是主食,野菜也是饭桌上的常客。一日三餐,难以下咽。幸好父亲有一门手艺,那就是做豆腐。春夏秋,父亲参加生产劳动;冬闲季节,为贴补家计,父亲就起早贪黑做豆腐卖。这时也是我家一年中生活最好的时候,因为每天都有一顿葱炒豆腐汤。父亲卖豆腐回来,总要剩回一块。母亲责怪,父亲总是说,没人要了。母亲手巧,一块豆腐,炒上一棵大葱,就能打出一锅豆腐汤,这样一家人就能吃上一顿有滋有味的饭。有时我就想,也许是有了那些豆腐汤滋养,我才没有被饿傻,恢复高考后,才考上了大学。从那时起,我就爱上了葱炒豆腐汤。

  村里每逢婚丧嫁娶的大事,乡邻总也以豆腐汤待客。我也总会津津有味地喝上两碗,直到打起饱嗝。即便是生活富足的今天,我还经常喜欢喝葱炒豆腐汤。

  父亲解开了塑料袋,白亮亮的豆腐就呈现在眼前了。虽然母亲手艺好,但母亲年迈,我不忍心再让她动手。于是我奔向饭橱,伸手去拿碗,定睛一看,我惊呆了。碗上沾着面巴,还有水痕。我内心涌起一丝酸楚,怎么会这样,这是母亲刷的碗吗?

  母亲是村里有名的干净人。记得我小的时候,母亲刷的碗很干净,和新碗一样,闪闪发光,没有一点饭渍,没有一丝水痕。母亲做的衣服针脚细密,平平整整,没有一丝线头,没有一点皱痕,没有一毫棉絮露出来。每次我们兄妹穿着母亲做的衣服来到人群里,听到的是一片夸赞声,都说母亲是一个利索人。街坊邻居有婚丧嫁娶、修房盖屋的大事,母亲总是充当第一把手的角色。因为母亲做的衣服被褥平整干净,针脚细密,拿出门去露脸;母亲做的饭干净味美,吃起来放心可口。乡邻们一见母亲的面就夸:“四奶奶做的活没说的,她做的饭吃着放心!”母亲总是笑着说:“也没什么!只要多经点心,就什么事都做好了!”我也常常为母亲而骄傲,每次听到乡邻夸母亲,心里就美滋滋的。

  母亲很能干。她起得很早,每天天刚放亮就起床,先是洗脸梳头,接着收拾桌椅,再是烧锅做饭,然后是清扫地面和庭院。别说室内,就连庭院的角落都一尘不染。一家人吃过早饭,她又开始洗刷碗筷。拾掇完毕,她就和父亲一块下田劳动。母亲的农活也内行,耕种耙耢,样样拿手。收工回家,父亲忙着收拾农具,母亲就又开始做饭。

  我曾经听母亲说,她的这些本领都是跟姥爷学的。姥爷只有两个女儿,就是大姨和母亲。大姨比母亲大九岁,大姨出嫁后,母亲只有九岁,家中的三十亩地就由姥爷和母亲两个人打理。十多年里,两个人风里来雨里去,披星戴月,辛勤劳作。因为缺少人手,母亲就学会了各种各样的农活,因此也成了无所不能的农家好手。

  父亲发现我拿着碗发愣,笑着问道:“怎么了?”我回过神来,说道:“碗上有点尘土!”母亲转过身来,问道:“没刷干净?”我怕伤了母亲的自尊心,急忙掩饰说:“不是,大概是刮风刮进了尘土,我再洗一洗!”我悄悄地走向屋外,母亲也跟了出来。我赶紧说道:“娘,你在屋里待着,外面冷,别感冒了!”母亲满眼狐疑地退进屋里。我急忙舀上水,迅速地用力地把碗刷干净。我进了屋,母亲不好意思地看我,自己嘟哝道:“哎,老了,不中用了!”我安慰她说:“娘,不是没刷干净,是刮上的尘土。如果是面巴,都钉在碗上,我用多大的劲,也会有痕迹,你看,多干净!”父亲也附和着说:“是尘土!”母亲的脸色才缓和了,似乎相信了我们的话。

  岳母在世的时候,妻子每周六都要回一趟娘家,帮二老收拾洗刷。她回到家就慨叹:“人老了,连盆碗都刷不干净了!”我听了她的话,还有点不相信。现在看来,我有点浅薄了。

  从前,我和妻子总是一块回老家,做饭做菜都是她的事,碗是否干净也就无从知道。不知母亲从何时起,这碗就刷不干净了。

  两年前,我和妻子商量过,父母年老了,需要照顾,让父母搬来住,可是母亲很仁慈,就是不同意。她说:“我们能行,只要能动得了,就不麻烦你们,你们整天上班,够忙的了!帮不上忙,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听了母亲的话,我非常内疚,自己在外工作,不能随时守在母亲身边,他们到了老年,也不能得不到儿子的'照料。

  豆腐汤做好了,我亲手做的。虽然赶不上当年母亲做的好吃,但我吃起来还是感到不错。因为我可以让自己那颗一直不安的心能得到暂时的平静,母亲经常得不到照顾,此时也能享受一下儿子的孝心。

  母亲喝着豆腐汤,一个劲地说:“好喝!没想到儿子也会做这么好喝的汤!”听了母亲的话,我眼睛模糊了。母亲为儿女操劳一生,儿子做了一顿豆腐汤,就让她心满意足了。

  我擦干泪水,抬头看着母亲。岁月已在她的额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我痛恨着岁月的无情,痛恨着它把母亲催老,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岁月不饶人”的感慨涌上心头。

  岁月是一把雕刻刀,先把你雕刻成精致的艺术品,再把你剥蚀得毫无光泽;岁月又是一条波涛滚滚的长河,它先把你推上浪尖,再把你抛向低谷。

  岁月飞驶,人生易老。我们无法挽留岁月,那人的一生应该如何度过呢?每个人都是一个雕刻家,一生只雕刻一次,只要在这仅有一次的历程里,牢牢把握住岁月这把刀,努力把自己雕刻成一件精品,也就足够了;每个人都是一条航船,一生只航行一次,只要在这仅有一次的航程里,牢牢把握住岁月长河的起伏,努力攀登上人生的浪尖,也就无愧于今生了。

  这样一想,我心里坦然了,因为母亲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