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相牵散文
又是一年春好景。
我的身体早好了,何况这是在春柳开屏、莺歌燕舞的春天。于是,早晚经常去新建的蒲阳公园散心,瞧蚂蚁们怎么在新鲜的泥土里垒筑时新的爱巢,看第一朵桃花怎样打开她的芳心,嗅第一缕杏花香,淋第一场清明雨。
可是每每在这动人的时刻。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几个熟悉又遥远的面影,心里总是潮来潮往。走过小城的四季,我怎么一次也未能再见各位亲人呢?
敬爱的奶奶,您现在都84岁高龄了,身体还硬朗吗?重孙女也该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马上要上初中了,肯定不会天天早上,再缠着您苍老的手编麻花了吧?您一家人都好吗?晚上,您真该常来这公园,由重孙女或者孙媳妇挽着散步,赏一赏红叶樱花的美艳,听一听宛转黄鹂的琴曲。
还有,大姐的病好了吗?女儿上了高中一定懂事乖巧多了吧?大哥是否一如既往地疼你、爱家,每天晚上笑着把工钱一分不少地交到你手上?无论怎样为难,有了家国给予的贫困生补助,孩子上大学应该不成问题吧。可是,你们的小家到底隐在这附近的哪一扇户后呢?你们怎么一次也不出门看春天的风筝,来看看想你们的我呢?
那是三年前的春天,由于一场小手术,我在平价医院就医,连续输液好几天了。来这里的,都是像我这样条件不太好的平民老百姓,除了医保,还能享受国家的医疗优惠政策。
那天,邻坐的是一个81岁的老奶奶,宁静慈祥的面容,皱纹难掩的干净秀丽。我们一见如故,就互相问起病情及家里长短来。原来老人家是感冒了,早起还洗了四十岁孙子和九岁重孙女的衣服,来得晚了,所以一边输液一边惦记着他们回家吃不到午饭,总催着护士加快滴速呢!
坚强又能干的老妈妈!我只活了她一半的岁数,只觉病来万事休,哪里还承望能熬到八九十,服侍四五代亲人?眼泪漫溢,在这个温暖而荒凉的世间,究竟何人能健康长寿?谁还敢问心无愧地安享老者拄拐颤微出来的一蔬一饭?
于是,热心地和奶奶聊起老人,要性如灰,该示弱,学会放下,让孙子做饭,让洗衣机洗衣,让孙女自己洗头和内衣裤。现在病了,正好锻炼他们独立生活能力。不然,百年归山后,他们怎么办?惯坏了,可不是好事啊。临走时我一再嘱咐:“奶奶啊,您回家就躺到床上去,就说医生说的,不能干活了,要是摔倒了可不得了!”
隔天,我刚一落座,对面就传来热情的招呼,老奶奶早来了呢。“奶奶啊,昨天休息了吗?”我一边伸出手来,接受貌美如花的小护士的娴熟服务,一边迫不及待地询问。
“哪能休息啊,还不是自己做的饭,孙子饭后洗碗,我一摸油滑滑的,等他走了,我又偷偷地清洗了一下。孙女梳辫子不大利索,早上我就帮帮忙。洗头又怕洗她洗不干净啊,时间长了又怕弄感冒了。等天热了,衣服穿得少了,再让她自己干吧。”老人家一脸的平和,微微地笑着,可比我从容多了。我替老人家急什么来着?
可就在前一天,她不是一五一十告诉过我,这把老骨头已经不中用了吗?逢着天阴就浑身疼呢。唉,家里,孙子媳妇打工挣钱去了,一摊子的.家事要做啊。这不,病了,还得自已来医。像一架年久失修的风车,在抱怨这春风跑得太快了!
才隔了一夜,老人家真是健忘啊,怎么又忘了心疼自己的老骨头呢?
我们正亲人一般地闲聊着,一位瘸腿的胖大姐,正由一位矮个子的大哥搀扶着,拄着铿锵作响的拐杖,拖着简直迈不起来的步子,一步一挪地来到输液大厅,引得满堂侧目。众人同情的眼光里,大哥圆圆的脸上,竟然笑呵呵的,虽然年过半百,看上去倒还不显老相。输液时,他不时张罗老伴吃喝。虽然他们吃的仅是几个白面馒头,喝的是经我建议才在这儿倒的白开水,却吃得并不难过。
大姐倒穿得干净齐整,年龄也小许多,梳着又黑又长的麻花辫,面色还算白净。可是老伴却穿着破洞的衣裤,脚穿糊满泥的球鞋。难道他是个建筑工?
大伙都十分关注这一对落难夫妻,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地询问起来。原来才歇了两天小工,老伴骨结核手术后又子宫长瘤,流了22天血,当地小医院不治才来检查治疗的。怪不得她看上去白苍苍的,原来是这样啊,老奶奶连声叹气说:“咋不早来看呢?糊涂,糊涂啊!”
大姐说,虽然小儿麻痹落下了残疾,只能嫁给他啊。都一穷二白的,他打两岁起就是孤儿。可是他受过苦,心肠好,能疼人,他早说要到大医院来检查,可我想着忍一忍兴许就好呢,他挣钱辛苦啊。说到动情处,更为自己的病拖累全家而深感不
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涌再涌。听者无不动容,大家都沉默了。
顿了一下,她又矛盾着补充说:“一身的病痛,早死早脱生啊。”声音突然哑了下去,我连忙转头去看,见她的眼圈都潮了。于是,众人齐声安慰她说:“他不是在给你治病么?安心养病,会好的!病了有什么要紧?只要有个人在身边,就还有福气。爱人照顾你这么周到,真是个难得的好人啊!还算老天有眼啊!现在社会上,就是有钱人病了,身边都没个亲人呢。”
原来,这些年来,她一直摆鞋摊帮衬生计,尽心尽力抚养着从车站捡来的女儿。从女儿才满月,抚养到现在的豆蔻年华,他们两口子不知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政策好刚落实了低保。
可要命的是,非亲生从来舍不得打骂的女儿,无论什么好吃的,总先由她吃够他俩才下口,如今却娇横叛逆。省吃俭用存储着供她上大学的费用,岂知初三统考才考300多分,即使娘病得举步不能,还要拄拐做饭洗衣,家事她却横竖不摸。夹杂着接二连三的叹息声,我们的心都抽痛起来,大哥却憨笑如一,不言苦涩,一个劲儿夸市建的新公园就在他家后门口,打开门窗就能看到美景,敞亮得很,只要治好老伴,每天做事回家,有口饭吃,有人说话就心满意足了!
要是万一她真得了绝症,这下风雨飘摇的家会怎么样呢。坐在他们身边的我,真不敢再想下去了。
古老的中国啊,你靠谁来支撑?在底层生活着多少这样知足安命的本分人?他们如此乐观开朗,却对物质和生活要求这么低下。
不久,都输完液了,老奶奶早一摇三叹地回家做饭了。我们又坐着说了不少体已话。临到他们要走时,我摸摸口袋,只翻出了随身带的五十元币,塞给大姐,让她打的回家,鼓励她往好处看,千万不能悲观,扬起战胜困难的勇气!
两人都坚决退给我,推来搡去之间,偌大的输液厅里,哽咽声声,三人都泪流满面地说不出话来。透过厚厚的泪雾,我清楚地看见,刚才一直憨笑着的大哥,此刻也满脸泪水!男儿的泪,该是多么珍贵啊!
多么纯朴可爱的人啊!人间给了他们太多磨难,相形之下,我这微不足道的关心,又算得什么!
我恨身上没有带更多的钱,无法控制滚滚的眼泪,不顾病体,以最快的速度出了院门,就在当门的水果摊上,买了串最大最灿烂的香蕉,赶在他们上出租车前,火速递了上去。
亲爱的大哥大姐,这一转身,我将在何方再见你们?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福佑善人!